吳可人扭動桌上開關,玻璃落地窗瞬間從陰影變成百葉模式,透露些許微光。像她這樣立誌混跡仕途的女人,總會在細節處格外當心。
誰都不缺男人,何必和男下屬共處暗室。
“你怎麼來了?”她的口氣不複前幾日的嚴厲,反而多了幾分親切,“鹿露怎麼樣?”
林泮道:“還在適應中,目前來看身體沒有什麼問題。”
吳可人點點頭。
他繼續道:“這兩日,她在城裡轉了轉,聽說上個星期城南工廠爆炸,好些人受傷,說想捐一筆錢給他們看病。”
上星期,城南一家氫電池工廠夜裡突發爆炸,值班的十餘名員工死亡八人,重傷五人,更糟糕的是,爆炸波及周圍的住宅區,許多居民在睡夢中驚醒,來不及逃離蔓延的火災,又有十幾人被燒死在家中,近百人受傷。
市政府第一時間將傷者送往醫院,也安頓了其他居民,勉強算是控製住了事態。
但不提居民區的安頓所需的各項花費,修複燒傷所需的療養液極其昂貴,且未和政府簽訂合同,每人的治療費用高達三萬多。
本市財政承擔不起這樣的支出,靠的都是居民捐款,可也不多。
鹿露提到保育院,或許是給他的人情,但在事故中受傷等死的人更需要這筆援助。再者,對吳主任、趙市長來說,這無疑能解燃眉之急,社會影響力也好。
果不其然,吳可人一聽,立即來了興趣:“噢?真的?她打算捐多少?”
“一百萬。”
吳可人沉吟:“不多,也不少了,這都是個人財產——她想要什麼?”
林泮斟酌道:“鹿露很有想法,而且很多觀點和時人不同,我不確定她的真實目的,可能就是想做慈善,可能是想和政府保持良好的關係。”
吳可人彆有深意地瞧了眼自己的下屬。
男孩子麼,心裡有人的時候,什麼事做不出來?但她沒有深究:“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好事,你去問問鹿小姐,要不要叫媒體見證,還是她有彆的想法。”
“鹿小姐說,她不喜歡大張旗鼓,把賬戶給她,她直接打過來。”林泮做事妥帖的地方就在這,事無巨細地都考慮在前頭,省了不知多少事,“一百萬不算多,也不用走銀行的路子。”
不走銀行的路子……吳可人腦海中頓時拐過幾個彎,繞明白了:“鹿小姐願意簡單辦,我們當然配合,但也不能太潦草——這樣。”
她手撐桌麵,站起身來,笑眯眯道,“你和我去見趙市長,請她拿個章程。”
“是,聽您的。”林泮讓到門邊。
下午兩點,趙市長正在召開一個比較重要的會議。
吳可人領著林泮候在場外,足足等到四點多才見到散場。他們又等了十來分鐘,等到所有參會人員都離開,才跟上趙市長的隊伍。
秘書往後覷了眼,附耳提醒:“市長,吳主任找。”
趙市長點點頭,招手示意:“小吳,來。”
吳可人連忙上前:“市長。”
趙市長是個滿頭霜發的老太太,看著有六十歲了,但白發端端正正在腦後盤成發髻,白襯衣,黑布裙,腳上是雙平底的黑色皮鞋,精神矍鑠:“什麼事兒?”
吳可人就把鹿露想捐錢的事說了,又試探道:“她是宇宙醫療的股東,咱們醫保的事還沒談下來,我想著,這倒是個不錯的突破口。”
趙市長慢慢點頭,語重心長地說:“民生就是最大的事,巨鯨市的醫保還是太薄弱了,我去醫院看了,社區醫院人山人海,大醫院幾個護士給一個病人采血。”她說著就忍不住搖頭,“醫療保險說得好聽,時間長,報銷少,治病如救火,醫生等得起,病人怎麼等得起?”
吳可人是隔壁市考到巨鯨市來的,在本市也待了十幾二十年,見過這個城市的繁榮富裕,也見過它的肮臟窮困,不由歎氣:“難啊!”
“難也要做,就任時說的話,可不是放過的屁。”趙市長走進電梯,等到門閉合,隻剩下心腹保鏢和吳可人時,才不緊不慢道,“你覺得行,就去做,僵了三個月,是該動動了。”
其實,醫保合約的事從年初就開始和宇宙醫療商談,那會兒東方雲的身體已經不太好,市政廳急歸急,卻也沒彆的法子,隻能看準機會就談,希望能在東方雲死前落實。
東方雲人之將死,也想給子女留個保障,清醒的時候多次督促過公司,可她畢竟老了,子女又各有心思,口頭應下,流程一拖再拖,會開八百遍,條款怎麼都不肯讓步。
拖到東方雲咽氣,自然無限期擱置了。
市長四年一屆,趙市長三年前競選時,許諾過提供市民給多的醫療保障,今年是第三年,怎麼都要在年底之前落實,否則明年競選預熱就容易出岔子。
吳可人知道她的迫切,沉穩地點頭:“明白。”
叮咚——電梯門開了。
門口是等候已久的兩個西服裙女性,各自帶著一名助理,看見趙市長,其中一個開口:“市長,城南建設規劃的提案……”
趙市長還是不緊不慢的樣子:“李議員,進辦公室說吧,喝不喝糖水?”
她們走進了市長辦公室,吳可人撩撩頭發,往角落藏了藏,按下下行的按鈕。
電梯又徐徐下降。
再開時,已回到原本的樓層,林泮還站在門口等候。
“走吧,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把捐贈的文件做做好。”吳可人說,“儘快落實這個事,晚了,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