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和,你出去看看。”
待侍從走到院外,謝平生支起身子,對虞丹嫿道:“你先回去吧,今夜是我怪罪你了,謝某誠實羞愧。”
他嘴上說羞愧,可神色依舊寡淡,什麼興味也沒有。
“我不回去。”虞丹嫿固執地看他。
他眉頭一蹙,“還有何事?”
虞丹嫿眉眼急切,如今肩上扛著老者的遺托,她怎能半途而廢呢,於是她湊近床榻,半跪著抬眼,定定看謝平生,跟個兔子一樣,有些可憐的乞求:“你……你能告訴我,我兄長如何了麼?”
——吱呀。
門被劇烈撞開!
隻見昌和火急火燎的跑進來,險些被門檻絆倒,他大呼:“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外麵都是李朝的人!”
很快全副武裝的士兵圍住了前門,舉起的火把照亮天際猶如白晝。
“想不到那廝跟的這麼緊。”謝平生咬牙起身,他掀起下擺就往荒寺的後邊走,連帶上了虞丹嫿。
虞丹嫿還在雲裡霧裡,不自覺的跟上了他。
誰料後門一開便對上了幾個官兵,趁著他們還沒動手,謝平生率先給了一腳,引起眾怒,士兵不由分說動起武來,謝平生與之纏鬥打的有來有回,可惜他沒有兵器漸呈弱勢。
虞丹嫿縮在角落,以為這些士兵和殺掉無辜宮女的人是一類,她的心口像是被緊緊攥著,接著找到機會把藏在袖裡的短刀扔給謝平生。
“接著!”
“多謝。”謝平生忙中偷閒還對虞丹嫿點了點頭。
他的每一個進攻都極為乾脆,跟竹子般,瞧著就意氣風發極為耀眼,虞丹嫿在陰暗裡躲著看他,仿佛又回到了少時,她瞞著父母在樓台之上遙看打馬長街的光景。
昌和從亂中脫身,為他們找到可逃之機,牽著兩匹馬在不遠處的密林揚聲叫喚:“公子!這裡!”
虞丹嫿倏而驚慌,這兩人把自己撇下了那可怎麼辦,正想著謝平生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倉皇焦急地向外奔去。
謝平生兩次都沒把她丟掉。
“會騎馬嗎?”謝平生問。
虞丹嫿點頭。
“姑娘得罪了。”謝平生把她攔腰抱起托到馬上,驚呼堵在了喉口,謝平生一個翻身坐在了她身後,於是整個人陷入了溫熱的懷抱。
少年人今年不過十八,比她還小兩歲,身板正著,隔著衣物傳來的是沉悶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晨光微熹,見再無追兵,他們停在了山腳下。
“是叫裴雲?”謝平生翻身下馬,站著朝馬上的虞丹嫿遞手。
虞丹嫿輕輕“嗯”了一聲,摸著謝平生的袖子不自在下了馬。
“我謝平生雖不是個好人,但好歹也知恩圖報,你要尋你兄長的訊,好,作為報答我告訴你。”他頓了頓,“你兄長早在三月前便失了蹤跡……按照大宋國律,殉職的士兵都會有筆撫恤金。”
謝平生說著從腰間抽出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遞給她,“我朝正值生死存亡之際,多的沒有,這個,你要,你就拿去。”
虞丹嫿心下一沉,搖了搖頭,“我不要,現在哪還有地方花,這個給我沒有用。”
“拿著吧,小娘子若不拿,休怪謝某無禮了?”謝平生方才的認真勁一下就沒了,又吊兒郎當的。
虞丹嫿一愣,手裡就多了塊玉佩。
抬頭,那兩人已經疾馳而去,隻餘少年人高束的烏漆馬尾在視線儘頭輕晃片刻。
再也不見。
—
虞丹嫿抵達應天府時已過年關,此地未遭戰火波及,小小郡城從寂寥蕭條的坊間街市逐漸人流熙攘,叫賣聲不斷,入夜後,大橋上下店鋪林立。
伎樂聲聞數裡,無不預示著大戰勝利在前,處處皆成欣欣向榮之勢。
她尋了處客棧落腳,路過荒涼無人的應天書院恍如隔世,這裡是虞丹嫿年幼常常出入的地方,每逢七八月暑熱,母親就會帶著自己與兄長在此研學讀書,當年真宗詔賜額為“應天府書院”還被譽為天下四大書院之首,地位非同小可。
虞丹嫿摩挲著破敗荒蕪的堂柱,驀地從院內走來一位青衣少年,他怒斥:“去去去,哪裡來的窮酸鬼?這裡不收難民。”
“在下並非難民。”虞丹嫿辯解,“隻是我有一惑不解,早年曾路過此地,那時的書院還是風光無限,為何如今竟這般……”
“虞衡老賊通敵罪已定,這書院自然是留不得。”少年嗤笑,“枉他們虞家三代名將忠貞為國,內裡卻藏了顆虎狼心,我呸!”
“通敵?”虞丹嫿高聲反駁,“不可能,虞家滿門肱骨,更是有著大破金軍奪取淮東十二州的功勞,這樣的忠義之輩怎可能通敵!”
見虞丹嫿情緒激動,少年嫌棄地擺了擺手,“隨你怎麼說,反正這事兒,誒,板上釘釘了,現在虞府的人死的死,下獄的下獄,再大的功勞也隻能帶到地底下去咯。”
看來長都郡城所聞不假,虞家已然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