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眉清目秀,一雙眼澄澈黑亮,看起來也和她差不多大的。
然是如此,殷姝視線謹慎落到其衣擺處,仔細看了看,沒瞧見那忍冬紋記,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此人不是西廠的細作。
跟在人的後麵走,一路踩碎青石地板上的一灘清月殘影,轉而,穿過長廊,到了一處樓宇。
燈火通明,在萬物寂寥的沉夜裡格外輝煌。
“殷小公公,殿下吩咐,讓奴才帶您去泡個澡。”
“什……什麼?”
殷姝倏地喉間發緊,呼吸也顫了幾分。
竟又至了這最是危險之事!
在長秋殿那兩日以來,那小宮女也示意過兩次,可她皆是搪塞覆掩過去,縱使進了浴室也是杵著不會動。
而淨身之事,她在夜半端一盆水在陰暗隱晦角落偷偷拭身。
察覺殷姝有些訝異抬起頭來,陶兆連側過身,極體貼道:“殿下說,您今日受了驚,洗個熱水澡會睡得好些。”
說罷,陶兆以手為引,“小公公請吧。”
見此,殷姝再不好推脫,隻能捏著手心跟了上去。
濃暮深沉,萬物靜默,走在夜路上悉索的風聲也愈來愈大。
“陶兆,”殷姝叫了聲,試探性問道:“為何這宮裡如此……安靜?”
安靜得不像人住的地方。
“小公公有所不知,咱們殿下喜好安靜,”陶兆眼珠一轉,隱晦莫深繼續道:“再加上殿下身子骨不好,得需靜養。”
“原是如此。”
殷姝乖軟點了點頭,對陶兆的話堅信不疑。
他說的不錯的,宴卿哥哥身子確實不好,明明已入春了,可衣裳穿的比彆人厚上好幾分。
而且,他的身子也好涼好涼,連彆人最炙熱的胸膛之處,他也是寒得人有些瑟縮。
想到此,少女不禁臉上一紅,她今日竟足足抱了他好些次,還那麼久……
正想著,兩人已穿過沉夜,到了一處暖光之地。
“吱呀”一聲,眼前的門扉被打開,內裡氤氳的熱氣瞬間撲麵而來。
殷姝歎了口氣,又到了她不得不麵對的環節了。
她跟著陶兆走了進去,腦中又是在飛快計較著好百種說辭。
無論是在長秋殿裡頭的小宮女,還是陶兆,她都不能在他們麵前暴露秘密的。
豈料,麵前眉清目秀的太監竟隻是將她領了進去,留下一句:“小公子自便”,遂即開了門離了屋子。
偌大的宮殿歸於一片沉寂,殷姝睜著一雙杏兒美目,羽睫眨了眨,還有些難以置信。
這關,竟這般容易便混過去了?
*
視線收回,殷姝這才有空環顧四周。
殿內大得驚人,清一色的檀木器具雖少,可件件皆能看出其價不菲。
四周安靜下來,腿心有些發酸的疼,漸漸那小腿心處被石子擊過的地方也開始一陣一陣的發疼。
殷姝有些難受,她想好好睡一覺,可她方從地牢裡出來,身上確實,……臟的厲害。
她伸出柔夷素手撚住褲腳,屏著呼吸輕輕往上撩。
隻見,嫩白潤膩的小腿心處赫然一團紅紫,猙獰的腫浮與旁處雪白的膚色行成鮮明的對比,尤為觸目驚心。
今日的驚心動魄令她心中泛澀,亦是生了許多委屈。
她想哥哥了,也好想嬤嬤。
眼前浴桶中的熱汽一陣一陣散泛,無不透著誘惑。
可……她不能放鬆警惕的。
少女視線巡了眼門和窗的方向,縱使早已關得嚴嚴實實,她亦有些顧慮。
她怕有人暗中窺視。
少女緊緊咬著唇,一雙手攥著衣角搓揉猶豫。
久久,屋外陡然狂風饕餮,即使隔著禁閉的門窗,也難抵那翻天覆地的巨響。
頭頂琉璃瓦掠過一陣響動。
殷姝瞳孔緊縮,果真有人在時刻監視著!
——幸而她未卸去衣物,將秘密展於人前!
殷姝掐了掐柔軟的手心,逼迫自己佯裝鎮定,她切不可先漏了怯。
少女一瘸一拐朝門的方向挪了挪,正想了個理由開口喚人之際,隻聞一道清脆的叩門聲。
殷姝心已跳到了嗓子眼,莫非屋頂那賊人已經下來了——
她顫著嗓子忐忑問:“是誰?”
下一刻,“吱呀”一聲,門扉被人自外打開,一席雪白錦衫的男子款款入內,容顏如玉,精雕細琢的俊麵清透昳麗,挑不出任何毛病。
是薑宴卿。
殷姝目光呆滯看著男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有些失了神。
登時,一隻自屋頂躥下來的貓擭取了少女的目光。
那貓通體黑色,幽綠的眼似寶石、又似鬼魅般融於濃沉的夜色裡,最微可怖的是,那大貓的通體似大的驚人……
似察覺有人盯著它,黑貓回過頭看她一眼,露出獠牙,發出一聲厲耳的鳴叫。
殷姝嚇得一哆嗦,被薑宴卿扶住了手臂。
“不聽話的畜生罷了,小心些。”
如清磁悅耳的嗓音自男子薄唇而出,仍是如珠落玉盤、撥弄琴弦的好聽。
可這句話,殷姝卻聽出了一些彆有的所指。
方才囂揚跋扈的貓在聽聞男子的話後,不知為何一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薑宴卿目光淡淡掠了一圈,又停在了殷姝身上,“怎還穿著這件臟衣裳?”
“我……”
殷姝攥著衣角,軟唇囁喏不出完整的話。
好半晌,她抬眼怯怯看他,卻見薑宴卿已轉過了身,不知吩咐了什麼,數位太監彎腰屈膝行了進來。
“宴卿哥哥……”
殷姝不明所以,嫩白的指捏了捏眼前如雲絲織的雪白錦衣,如此,凜凜矜貴卻又氤著病氣的男子終斂下了眸。
“這是乾什麼呀?”
少女眨巴著眼睛,眸裡儘是懵懂的泠泠。
薑宴卿幽眸微側,溫和而又肅穆道:“你今日受了驚,腿腳又受了些傷,這普通的水不想洗,那便泡個藥浴罷。”
男子言辭懇切,側顏精致清貴,那雙聚了月色清暉的幽眸裡流轉的儘是令人心悸的沉穩和真摯。
殷姝呆愣愣的忘了眨眼,險些便答應了。
——她不可以當著人麵沐浴更衣的。
“不、不……不用了。”
她連擺手,腳後跟止不住往後退,豈料抵在門檻上,因慣性往後栽去。
薑宴卿長眸微闔,彎身扶住了殷姝的臂,將人往裡處帶。
他表情凝重了些,“這藥浴,對身體好。”
“我、我腿腳受了傷,怕是……怕是不宜沾水。”
殷姝抬起眼來,濃長絲蝶翼般的羽睫輕顫,眼眸流轉的儘是底氣不足。
她有些不敢直視薑宴卿了。
“既如此,”
隻見他眼尾微微上挑,緩緩啟唇道。
“那便由我親自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