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他們也因為這份傲氣和目中無人而獲得一些強製性的權力,很微妙但很有效,比如最起碼的,沒那麼多人敢說你閒話。
文禾想跟他們一樣。
但這些說出來顯然是不好聽的,她在這位副總麵前也本能地有一些恥感,於是定定心神:“我看到的銷售同事每天都很有衝勁,我很羨慕他們的狀態,而且銷售對人和事的接觸麵都更廣,更磨礪人,更能收到正反饋……”頓了會,想說些俏皮話,但怎麼講,尺度又在哪裡,文禾拿不準,隻能乾巴巴說:“還有我對醫療器械這個行業也很感興趣……”
“你可以去二部。”周鳴初耐心不多,直接打斷她。
文禾神色微頓,遲疑後說:“我感覺一部更適合我,我自己也……比較想跟著周總您。”話剛完,周圍開始起哄。
周鳴初不苟言笑,他的朋友們卻促狹,一語雙關道:“周總,女孩子都追到這兒來了,給人家一個機會怎麼了?”
不止他們這夥人,台球廳另外的客人也饒有興致地盯著這一男一女,大概以為是什麼紅塵狗血。
被人這麼圍觀打量,文禾說不上多習慣,但心態調整得迅速,隻是周鳴初一張臉卻更加沉下來,像聽見什麼冒犯的話。
文禾沒有發覺,繼續說:“我知道自己現在還夠不上周總的要求,但我可以學,隻要周總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
“你有什麼,經驗還是資源?”周鳴初講話很不客氣:“你對市場有研究,有醫療圈子的人脈,還是對公司產品足夠了解?”
文禾微怔,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我為什麼要給你機會?”周鳴初目光很有壓迫感:“你連站這裡都在發抖,靠什麼做好銷售?靠你不清不楚的發音,還是靠你這點猶猶豫豫的勇氣?”
文禾被他一句句踩得心慌氣短,旁邊有個卷毛看不過去了,過來給她遞根球杆:“靚女,工作的事等上班再說啦,會打球嗎?來來,開一局。”
文禾沒動,周鳴初卻已經轉身去到隔壁球桌。
他們人多,分了兩張台,文禾跟卷毛幾個在另一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站什麼,畢竟周鳴初完全沒有再理她的意思,看起來也不像會改變心意。
好在卷毛人不錯,一直帶著文禾,給她指角度和目標球:“你打這個,瞄底部,稍微加點力,一杆就能進。”
按他說的,文禾半伏在桌上用力出杆,數字球卻飛出台麵,正正撞在周鳴初後背。
周鳴初回頭,仿佛兩隻眼睛都在問她是不是蠢。
文禾撿過球,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
“周總,來來打球,彆跟人家姑娘一般見識。”同台的朋友出聲調侃:“人家又沒打傷你。”
周鳴初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忽然聽到一句:“你不會改變主意是嗎?”
回頭,見文禾困惑地瞧著他:“我得罪過你嗎?”
周鳴初問:“什麼意思?”
文禾倔強地站在那裡,這之前她一直半半地埋頭聽著,這會兒忽然揚起腦袋看他:“我得罪過你嗎?”她再問一次:“還是你對我有什麼偏見?”
周鳴初這回完全轉了過來,拄著杆仔仔細細地看她:“你覺得我會對你有什麼偏見?”
文禾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講話不帶情緒,文禾卻分明感受到一種審視,她分析道:“如果我得罪過你,或者你對我有什麼偏見,希望周總公私分明,能公平客觀地評估我轉崗的事,如果沒有、”
“怎麼才算公私分明?”周鳴初問:“我接收你叫公私分明,不接收你又叫什麼?”
卷毛說:“叫公報私仇。”
周鳴初掃去一眼,卷毛立馬咽回那半截玩笑,訕訕地看了眼文禾,不同於剛剛的低眉順眼,她下巴微微揚起來,眉眼間居然也有那麼點冷豔剛毅的意思。
然而在周鳴初眼裡,她臉上那點兒可憐的倔強實在不夠看,一戳就會散。
“你說對銷售感興趣,說能磨礪心誌,但連我這些話都受不了還跑什麼市場,難道以為客戶都會說什麼好聽話來捧你?”他極其隨意地瞟向她:“你連想掙錢都說不出口,臉皮薄成這樣,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麼潛力,又有多大衝勁。”
他每一句都像沿著刀鋒劃出來的,從刀尖飛到文禾身上,震得文禾耳朵發麻。她死死咬著嘴唇,左右手扣在一起,力度像要絞死一隻無形的鳥。
要不是之前沒什麼交集,她真的要懷疑自己得罪過他。
但也就在這一秒,她立誌要當個澆不透的鐵人。
打定主意後,有些話說起來也不是那麼的難以啟齒,文禾平靜道:“是,我做銷售就是為了掙錢,但我不認為我剛剛的回答有什麼很大的問題,畢竟直白隻是方式中的一種……”她牢牢地盯著周鳴初:“難道周總手下的銷售都這麼直白,拜訪客戶的時候,會直接說我是為了來掙你們的錢嗎?”
到底年輕氣盛,身上那股隱隱約約的犟氣衝了出來。
“完了完了,可把人惹急眼了。”周鳴初有朋友連球也不打了,靠著桌子笑得不行:“高佬周你就點個頭吧,再不鬆口,我看她今天是不會走的。”
“不,我等一下就走。”文禾並不打算繼續死纏爛打:“周總不肯要我,隻是因為我沒有經驗沒有資源,看起來不適合做銷售是嗎?”
周鳴初靜靜地站著,沒說話。
他長了一張無動於衷的臉,不講話的時候看不出什麼表情,文禾自顧自繼續:“我想做銷售,不是要去混日子,也不是一時的衝動,所以周總既然不肯要我,我會向王總申請調去他那裡……”她聲音輕下去,認真的樣子像在解題:“我記得銷售都有三個月的試用期,沒開單的話會被辭退,如果我三個月都完不成任務,我自己會辭職,但如果我能熬過這三個月,是不是就證明我沒你說的這麼差勁?”
周鳴初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會:“然後呢?”
文禾動了動嘴唇,想牽出一個笑,臉頰卻實在扯不動,乾脆跟他一樣麵無表情:“你是副總,我也不想要你一句道歉,隻是如果我能在銷售留下去,以後工作上有什麼交集的話,還請周總大度一點,不要像今天這樣刁難我。”說完把球杆放在台上,乾脆地轉身離開。
很多人說過她跟她奶奶很像,發蠻的時候有一股勁從腳底直衝腦門。當年都認為老太太一個人養不活孫女,老太太就提著菜籃子去小學門口,靠賣零食證明自己有能力養;到文禾這裡,當時前男友讓她辭職她偏不辭,就要站在前台讓所有人知道他是個人渣;現在周鳴初也是這樣,他越是說她不適合做銷售,她就越不願意這麼輕易地接受他的藐視。
可文禾覺得自己不夠奶奶那麼堅毅,因為一出台球廳的門,她眼眶立馬紅了起來,眼淚模模糊糊地攔住去路。
有好奇的人投來視線,文禾不想讓章茹看見這副模樣,於是走到一扇廣告牌後麵,擦了擦眼睛。
等終於平複下來,文禾裝作若無其事地往章茹那邊走,OA卻震出一條消息,周鳴初讓她上班提申請,答應她調去一部。
“怎麼啦?”章茹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不順利嗎,怎麼這麼久?”
文禾懵懵地舉著手機:“他……答應了。”
“厲害啊!你怎麼說的?”
文禾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看著手機,疑惑於周鳴初突然的反複,又因為他的反複而感到無所適從。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答應?”文禾說不清楚,她還沒從眼眶泛潮的狀態中完全抽身。
“什麼意思啊?”章茹聽得直撓頭,最後索性一擺手:“管他呢,目的達到了就行,那你到時候過去?”
她快言快語 ,文禾被她一手揮得定了定神,猶豫幾秒後:“嗯,我到時候過去。”隻是心裡仍然打鼓,覺得周鳴初這種人,實在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