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海關到出口,韓遠又回頭看了一眼,依舊不見那道身影。
他很失望,再回頭一大束紅火的玫瑰花蹦到了他麵前,確切說是陸溯麵前。
戴著鴨舌帽口罩的男生從玫瑰花裡冒出頭,眉眼彎彎望著陸溯,音色明朗,“surprise!”
男生比陸溯矮了大半頭,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弧線流暢的眼睛,目不旁視韓遠,隻朝著陸溯得意眨眼。
“現在你畢業回國了,彆想再甩開我了!這一秒開始,我會一直、一直。”他語氣俏皮,“跟著你,纏緊你!”
陸溯突然傾身靠近男生。
鬆木混合著夏夜暴雨的氣息不斷鑽進男生五官,他瞳孔頓時猛縮,手指腳趾戰栗起來,渾身上下跟著緊繃。
男生的反應儘落陸溯眼底,陸溯付之一笑,左手慢條斯理地、就在男生注視下,輕鬆摘下了他的口罩。
桃花眼微眯。
“今天恐怕不行。”
隨即喊了一聲。
“沈嶼澈!”
不等沈嶼澈作出反應,陸溯手掌下滑,指腹抵在沈嶼澈腰側一推,沈嶼澈就瞪大眼退後幾步,被圍進了湧來的人群裡。
“啊啊啊!澈澈我超喜歡你的新歌新劇!”
“我女兒特喜歡你!給簽個名吧!”
眨眼間,沈嶼澈被圍得水泄不通。
琥珀一樣的瞳孔裡,陸溯和韓遠走遠了,沈嶼澈捏緊指尖,臉上卻很快掛上笑容,抱穩玫瑰接過遞來的機票,“簽機票上沒問題嗎?”
機場外,勞斯萊斯早已等著,司機看到陸溯,立即打開車門。
韓遠理所當然先上了車,陸溯選他沒選沈嶼澈,他猜想著他們接下來的目的地是哪個酒店或彆墅。
然而下一秒,陸溯從外關了車門。
韓遠笑意凝固了,強作鎮定降下車窗,揚唇問:“你不走?”
陸溯低頭靠近,手掌慵懶撐著車頂,從遠處看,他姿態親密得仿佛在說纏綿情話。
“我很樂意繼續作你擋箭牌,可惜我佳人有約。今天這輛車隨你支配,祝你回國愉快。”
夜晚的風還帶有白日灼熱,韓遠麵色發青又發白。
原來陸溯早知道他目的了!
回想還在機場裡的沈嶼澈,他後知後覺冒出冷汗——
他找陸溯作擋箭牌時,不會陸溯也樂於他送上門作他擋箭牌吧?
……
同一時間,清瘦身影拉著行李箱,提著一紙袋出現在機場出口。
不遠處,越來越多人圍著沈嶼澈,人群中央,沈嶼澈不厭其煩、一一合影簽名。
忽然沈嶼澈猛地抬頭看向前方。
烏泱泱的人群,同他每天所見一樣,沒什麼不同。
又一張機票遞來,沈嶼澈收回視線,低頭熟練簽名。
徐回周走過擁擠的人群,欣喜聲音猛然湊近,“回周!”
一束還沾有水珠的鮮花出現在徐回周眼前。
徐回周抬眸,與他身高相仿的男人滿眼歡喜,“餓壞了吧,第一次回國,我先帶你去嘗嘗本地菜!”
徐回周微笑接過花束,“謝謝。不用麻煩,飛機上吃過了。”
近了霍右禮才發現徐回周戴有眼鏡,他笑意微變,“怎麼戴眼鏡了,視力出問題了?我有個同事是眼科王牌,改天約他給你看看。”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早知你視力會出問題,我不學內科,去學眼科了。”
這兩年,霍右禮有機會就拐彎抹角告白,他喜歡徐回周。
兩年前他去A國某野生洞潛水,被卡在水下差點出事,是徐回周救了他。
他永遠忘不掉,他眼皮即將合上那刻,昏暗視野裡向他遊來的那道身影。
無論是吊橋效應還是見色起意,總之他無法自拔愛上了徐回周。
他又不敢真追徐回周。
徐回周常年在M國,他每月都會飛去M國,卻很少能見到徐回周。
他們的話題可以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唯獨不涉及徐回周私事,目前為止,他隻知徐回周聯絡方式,職業律師,其他一無所知。
每次撥徐回周的號碼,他都提心吊膽,唯恐提示空號。
好在終於結束了,現在徐回周回國了!
以後能常見徐回周,霍右禮的喜悅毫不掩飾。
徐回周笑著解釋,“是平光鏡,在飛機上沒休息好,戴著遮一遮。”
霍右禮頓時懊惱不已,“是我考慮不周,走走,先送你回酒店休息!”
他伸手去接行李箱,差點碰到又戛然而止。
相識兩年,幫忙拉椅子那樣的小事,徐回周也不假手於他。
霍右禮失落攥緊手。
“你來。”突然徐回周主動推過行李箱,他懷抱粉粉紫紫的鮮花,漆黑瞳仁閃爍著笑意,“我今天算是有朋自遠方來。”
“沒問題!”霍右禮激動接住行李箱,又要去拿紙袋。
徐回周笑著搖頭,“很輕。”
霍右禮沒多想,收回手帶路,“車在停車場。”
車進市區快到酒店了,霍右禮一路翹著嘴角,直到接到電話。
沉穩女聲在車內響起,“霍醫生,董事長不太舒服,你立刻來一趟老宅。”
霍右禮笑容消失,他瞥著徐回周,頗是猶豫,“我現在——”
“病人重要。”徐回周表示不介意。
霍右禮想回沒什麼比徐回周重要,話到嘴裡還是咽回肚裡,回複女人道:“我在路上,一小時左右到。”
掛掉電話,霍右禮側目望著徐回周,“實在抱歉了,這病人我和你提過,我的大老板最近病情反複,我必須趕去看看,明晚一定請你吃飯。”
徐回周卻否了,“明天有事。”
霍右禮心臟突突加速,試探著問:“晚飯都沒空,是去拜訪國內的親朋好友?”
徐回周笑笑,“算是吧。”
徐回周入住的酒店在市中心最繁華地段,車剛在門前停穩,一個禮賓員上前開車門,一個禮賓員去後備箱拿行李。
霍右禮還想下車送徐回周進酒店,徐回周婉拒了,“你的病人在等你。”
徐回周轉身,皮鞋踩著光潔的大理石一步步走進旋轉玻璃門,黑眸的光稍縱即逝。
他知道霍右禮還在看著他,也知道霍右禮的大老板是陸氏董事長蘇瓊玉。
他選擇現在回國,就是知道蘇瓊玉病情加重了。
陸氏內亂,即是他複仇的開端。
——
“徐先生晚上好,您的房間在21樓2100,祝您入住愉快。”前台遞過房卡。
2100是套間,進屋後徐回周給了禮賓員一筆可觀的小費。
禮賓員滿心歡喜,望向徐回周拿著的花,“花真好看,您需要花瓶嗎?我去拿。”
徐回周遞過花束,“喜歡送你。”
關上門,徐回周先打開了紙袋,取出一巴掌大小的純黑花盆。
黑土裡是一根嫩綠的幼苗子,徐回周拿到衛生間澆了水,放到了窗沿上。
回到客廳打開行李箱,麵上是一隻正方形黑盒,他取出擱到茶幾,拿著換洗衣物去了浴室。
溫水淋在幾方手帕上,雪白泡沫逐染上淡粉色,徐回周耐心洗完手帕才洗澡。
半小時後,他係上浴袍出來,黑發濕漉漉貼著脖頸,摘了眼鏡,下眼瞼處有兩抹極淺的青色,那是他常年睡眠不足留下的印記。
徐回周走到島台倒了杯熱水,打開了藥盒。
燈光下,大大小小的藥片有12粒,徐回周一口就著水服下了。
吃完藥他又泡了杯合歡皮茶,端著去沙發坐下,打開了電視。
靜謐房間有了人聲。
徐回周連網搜索了一個名字,本地一檔民生節目彈了出來。
屏幕裡是一間簡陋民房,黑瘦男人冷靜回答著記者的問題,直到提到女兒病情,他終於背身擦著眼睛。
“我在工地打工,每月打工錢有時候隻夠支付我女兒兩三天的治療費,我妻子現在醫院照顧女兒,為了省點錢,她一天隻靠幾個饅頭維持體力……我忙著賺錢,半個月沒去看她們了……”
記者問:“牆上有麵錦旗,你曾當過記者?”
男人點頭,“十年前做過一段時間。”
……
徐回周喝完茶,節目也接近尾聲。
主持人麵對鏡頭說:“張先生的采訪上周播出後,醫院賬號截至目前已收到八十多萬元捐款,醫院表示足夠張先生女兒後續的治療費用,已關閉捐款帳號,下午還接到張先生電話,有好心市民聘請他工作,工作地點就在首都大學附屬醫院附近——”
沒多會兒手機響了。
對方聲音謙遜,“王先生您好,捐獻的八十萬已全部分批匿名捐進醫院賬號。給張先生的工作也安排好了,每天工作六小時,工資兩萬,上五險一金,地點離首都大附屬醫院步行五分鐘。”
此時電視鏡頭裡,短暫閃過張先生的家。
十來平的房間擺有兩張床,中間用布簾隔著著,小床的床頭擺著整齊的課本,還有幾隻洗得乾乾淨淨的熊貓玩偶。
“辛苦你了。”徐回周掛了電話,取出非實名的臨時電話卡,掰成兩瓣丟進了垃圾桶。
胃部突然隱隱抽痛,徐回周知道他低血糖了,他從隨身包裡掏出圓盒,打開取出一塊純黑紙包裝的東西。
剝開黑紙,是貝殼形狀的白巧克力。
咯嘣。
徐回周輕輕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