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浮雲,不如高臥。
所以,還是躺著快樂。
……
如此又過了幾日,顧承宴還記掛著聖山遺澤,便想去那洞中一探究竟。
好容易等了個大晴天,他收拾了東西就繞到院外欲給白馬套鞍。
結果那白駒還隨著之前的性子往後躲、前蹄揚得高高的,就是不樂意讓人牽。
一人一馬鬥了幾回合,累得顧承宴後頸滲出細汗,他著扶腰、無奈地斜了眼大白馬:
“阿白你再這樣,以後新鮮的紫花苜宿我都讓大|白吃了,一根都不留給你。”
奮力掙紮的白馬頓了頓,眼珠轉了兩圈後,竟屈起前蹄,趴臥到他身邊。
……?
顧承宴眯起眼,拿起鞍子往白馬那邊挪了一步。這回大白馬沒躲,反抖抖馬鬃主動咬嚼子。
剛才其實顧承宴是氣急了、隨便逗著玩的,沒想大白馬真能聽得懂?
套好鞍子上馬,顧承宴提起韁繩、試探著問道:“那阿白,我想去上回那個山洞,你……認路麼?”
大白馬動動耳朵,嘶鳴一聲後竟真的順山道跑上去、沒繞一點路地帶他到達聖山遺澤。
所以……
顧承宴下馬,目光沉沉看向撒歡找嫩草吃的白馬——
所以他問白馬有沒見過救他的人時,白駒那驚恐害怕的反應、並不是因為雪崩。
可惜他不通馬語,再好奇也不能問出更多。
將細繩的一頭係在洞口的枯木上,顧承宴將剩下的繩子掛到臂彎上,然後點燃火把穿過重重白霧。
這回為探山洞,他是做足了充分準備,除了細繩、火把,還專門製了個揣手鎬、鋤頭的布包袱。
聖山遺澤外的黑色岩石不是玄武岩,而是結構稀疏、遍布孔洞的火山石。
這種石頭的透水性極強,所以洞中雖然潮濕,但地麵卻很乾燥。
山洞大約是漏鬥形的,洞口很窄,但越往裡走就越開闊,且這一路走過來也沒什麼岔路。
顧承宴一邊放細繩,一邊用腳步丈量自己走了多遠,眼看火把將燃儘,他停下來、伸手去摸包裡的羊油。
同時,山洞深處突然猛吹來一陣裹挾著濃鬱硫磺味兒的風,一下就給火把撲滅。
眼睛無法驟然適應黑暗,顧承宴歎了口氣,正準備閉上眼緩緩再去找打火石,卻忽然瞥見遠處有亮光。
聖山遺澤在山腰中部偏南,掐算距離,此刻他所在的位置應是已深入山腹,如若有光……
顧承宴又放出一段細繩,往那亮起來的地方疾走幾步,果然,在山洞頂部看見一個洞口。
洞口不大,一尺來寬,僅能容一人鑽過。
這個窄洞略有傾斜,並未正對天空,但也因這角度的緣故,這麼多年才沒被冰雪覆蓋填住。
千縷萬道的日光透過洞口灑落,一泓白霧彌漫的熱泉倏然出現在他眼前。
泉水並非透明,而是蘊含有某種礦物的淺白色。
顧承宴挪步,驚訝地發現——他並非第一個找到湯泉的人,因為泉邊整齊壘有一圈鵝卵石。
池水裡,還有明顯經過打磨的青石條,做成了向下延伸的三層階梯。
顧承宴蹲下身,用手輕輕撥水:溫度略燙,但在極寒雪山裡反而剛好。
穿過指尖的水滑滑的,像在摸一塊上好的綢緞。
環顧山洞,除了他進來的路,這裡沒有第二個出口。
泉水後是一塊小空地,看地麵上遺留的燒炭痕跡,可以推斷從前有人生過火。
顧承宴翹起嘴角點頭,將洞內的一應方位都諳熟於胸,然後他重新點燃火把、退出山洞。
沒有鐵柱那張開過光的嘴,這回出來,外麵的高天還是湛藍如洗,大白馬也還悠閒地嚼著嫩草根。
“阿白走了,我們回家。”
顧承宴心情好,尾音都抑不住上揚。
洞口的甬|道需幾盞羊油燈照明,要砍鬆木做木施、掛衣服,到時再搬些石頭壘砌火塘、架口鍋。
那這溫泉也就似模似樣了。
這些活兒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光是做那幾盞羊油燈、在山壁上鑿掛燈的孔洞,就耗費了三日。
不過確如他自己所言:來日方長。
顧承宴也不急,就這麼慢慢準備著,每回上山去做一點,然後再帶著大白馬到附近跑一跑、打些野味。
期間,他試圖去找過一次那小木屋,但大白馬明顯心存抗拒,隻走了一半就再也不動。
無奈,去見救命恩人的念頭隻能打住。
如此一趟趟來回,等顧承宴將溫泉山洞整個收拾妥當,已到了冬十一月,極北刮起了陣陣西風。
這日清晨剛下過小雪,到午後顧承宴割完馬草回來,卻又雲撥霧散、紅日當空。
顧承宴喂過雞、羊,觀瞧天色不會起大雪,就又牽了大白馬上山。
天氣轉好,山中出來覓食的小動物也多,他獵得兩隻兔子、撿齊做柴的枯枝後,就鑽入了溫泉山洞。
今日顧承宴備齊了盥沐所需的一切用物,脫掉衣衫掛到新釘的木施上,他就扶著洞壁、踏青石條下水。
這些青石條甚好,高矮位置都合適,最下一層可踏可坐,水麵正好沒過胸口。
顧承宴坐著養了一會兒神,感覺胸口的滯澀感沒那麼重了,才撥弄著水躺下來。
穹頂上那個窄洞像開在溫泉上的天窗,正方便他仰在這兒看落日紅霞、漫天星河。
這段時間,顧承宴已隱隱察覺到,皇帝下的毒並不是隻讓他內勁全失,還有周期發作之勢。
看來,皇帝還備了後手。
嘖了一聲闔眸,顧承宴不想這些煩心事,隻徹底放鬆自己半浮到熱氣騰騰的溫湯中。
然而,就在他愜意享受此刻的寧靜時,洞裡光線忽然一暗,然後就是嘩啦水響。
重物墜落濺起的巨大水花灑了顧承宴睜滿臉,甚至撲滅了池壁上所有的燈。
頭頂傳來一陣野獸低嗚,還有狼群不齊的嘶吼。
顧承宴抹了把臉,借著頂洞漏下的微光摸到火石、重新燃起燈。
這時他才看清,掉下來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少年的黑發卷曲蓬鬆,小麥色的肌膚上遍布抓痕,肩頸處還有好大一個血窟窿。
一股股血絲侵染到水裡,將淺白的溫湯染成薄紅。
顧承宴皺眉,抬頭看了眼那窄洞,卻並沒看見將少年推下來的凶手。
更奇怪的是——
大雪山上,這少年一絲|不掛,即便有溫泉水遮擋,顧承宴還是一眼就看清了他寬闊的肩背、細窄的腰腹,以及水麵下……
咳,水麵下線條勁拔、修長結實的雙腿。
顧承宴摸摸鼻子、移開眼,總覺得這溫湯太大……不,太燙了。
他深吸一口氣,淌過去先將少年撈起。
正欲幫他處理傷口,抬頭瞬間,卻倏然對上一雙湛藍深邃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