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垂下眼簾,默不作聲。風揚起了風衣的衣擺,卷向江戶川亂步所在的對立麵。
“雖然這麼說,但是很抱歉,直到現在,我也還是掛著友人的名頭在向你們招搖撞騙。”
江戶川亂步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從來沒有將你們當作朋友,很對不起。”
在被森先生帶走的那一刻,他就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了任性的權利。
所以啊……
“如果有人要你殺了我,請彆猶豫,由你親手來,我或許會好受很多。”江戶川亂步輕鬆的舒展了眉眼。
他那雙翠色的眸子越發靈動,如清晨水霧朦朧的綠林,第一縷陽光穿過葉叢落下,夾在希望和絕望之間。
他對生活有了期許,因為死亡的臨近。
“你想做的事情不會成功。”太宰治撇開頭,淡淡說道。
“從你說這句話開始,你就該意識到,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地位上的絕對差距。”江戶川亂步搖搖頭,麵色割舍下舊情,恢複純然的理智冰涼。
太宰治曾經是無敵的,因為他脫離了人類的境界,那麼自然的,他做的任何事情也就脫離了常人的揣測。
而現在,他那些羈絆將他的心重新拉回人間。
孤獨的將心臟拋向外太空之人,變成了江戶川亂步。
實在是可笑啊。
瘋子變成了正義,善者陷入了癲狂。
誰做錯了?
江戶川亂步辨認不清。所以,錯的也隻能是他了。
罪者懺悔,付以鮮血死亡。
聽上去很合理。
“亂步,織田作死前,讓我去救人的一方。”太宰治最後丟下這句話,毫不猶豫離開了咖啡廳。
江戶川亂步抿緊唇,眼神空茫無法聚焦。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一切都無法挽回,一切都無法回頭。
他的心已經死去,無法找回。
細細的品味著黑咖啡的苦澀,滑過舌尖每一寸味蕾,沒有甘甜。
到此,最後的留戀也結束了啊。
放下空空的咖啡杯,江戶川亂步一步一步的踱出這個武裝偵探社庇護著的咖啡廳,不回頭,也不喜悅。
他走在這條路上,步履沉重,病弱的身體十分疲憊,每一步都要悶咳一下,不一會額角就布滿細密的汗珠。
他走的很艱難。
他有著誠摯的信仰,可惜那信仰付托死亡的彼端。
沒有人會認可一個向往死亡的怪物。
即使是江戶川亂步這個人自己。
窮儘他的一切,追隨時光的腳步,沉睡在光陰的樹根之下。
“先生,您的帽子忘帶了。”咖啡廳的小姐匆匆追來,遞上了黑色的禮帽。
“謝謝,但已經不需要了。”江戶川亂步這樣說著,眼底滑過一絲複雜,旋即果斷接下保暖大衣,脫下手套,連同禮帽,一同扔進了垃圾箱。
陀思妥耶夫斯基送的大衣,港口黑手黨的禮帽,以及……友人所贈的手套。
他啊,已經一無所有了。
歸處,歸處,何處才是歸處。
隻有靠自己親手去創造。
而未來,他已無力構築,隻能期許死亡這個終點。誰能說他是懇求一個好的結果,隻不過是自暴自棄的絕唱。
彆取笑他的膽小怯懦,他隻是……太累太累。
如果能夠幸福,如果那個機會在現在出現,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拒絕。
他太渴望停下腳步歇息了。
所以……
彆挽留他,好嗎?
好像有誰在哭啊,發出細小的啜泣,如同迷失方向的無助孩童,慢慢被無人的孤獨夜色吞沒。
到最後,也沒能成長為可靠的大人,隻不過……是過於任性的孩子。
迎著崩壞,江戶川亂步向沒有儘頭的路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