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可能要在醫院陪床,不是隨時都能看到消息。”
聽到這兒的袁彬已滿頭是汗,想起自己大老遠開車趕來,買了張票進站,急得要死,一路上被對方要跑路回家支配的恐懼感還沒緩下來。
“你外婆舊疾發作不應該急用錢嗎?”袁彬勸他彆衝動行事,“那你還給我錢乾什麼。”
席延嗓音沉穩:“給他的。”
袁彬簡直無語了:“……”
這種給分手費的既視感!
他簡直想挖個地洞讓沈季鈺自個兒來處理了!
席延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鐘上的時間,距離檢票時間不到三分鐘,想起身去排隊,卻被袁彬勸說再等等。
袁彬:“你不複查了?”
席延:“我能感覺到複查隻是個幌子。”
袁彬:“……”
“另外,”席延語速很慢,“以後的檢查我會優先考慮在南陵本地的男A醫院,不會再去靜海。”
袁彬簡直要崩潰,兩手捏成拳頭,左邊是他的SCI論文,右邊是發小的甜美愛情,現在就連空氣都在嘲笑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是……”
袁彬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攙在席延胳膊上,“昨兒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明天來找我體檢,我給你們倆安排見麵啊。”
席延的反應看似平淡,身子卻始終僵硬,指尖止不住地發顫,眼眸中布著細微的紅血絲。
“我外婆是今早進的急診室。”
“她的狀態一直不太好……”
“所以我接下來兩個月都沒辦法顧及彆的事。”
席延是個孝順的孩子。
在接到電話的兩個小時內,他找學院辦理了暫離學校假條,趕不上期末考會延續到下學期開學補考,接下來隻想趕緊回縣城照顧舊疾複發的外婆。
都已經這樣了。
他趕在去高鐵站的路上,先買好最近一班的票,還想著給袁彬打電話,告知對方會寄份東西過去。
——但沒想到這位神經質的醫生追到車站來了。
“我朋友他有固定工作,”袁彬止不住的歎氣,“真不缺你這十萬塊錢。”
“沒事。”席延隻是為表達歉意和承擔責任,“至少我做了我該做的。”
“那你之後缺錢怎麼辦?”
“先找親戚周旋一下,”席延冷靜地做出規劃,“這個寒假兼職補課能還得上。”
袁彬:“……”
這孩子怎麼就犟成這樣!
他真巴不得說一聲“哄沈季鈺那個臭脾氣的家夥開心,五百萬他都能馬上轉給你”!
然而。
在人群的湧流下,廣播提醒開始檢票,席延也站起身,托著行李箱往進站口走去。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外婆的病情急轉直下,太過突然,如今腦子裡都是漿糊。
但——
他在刷身份證進站前,還是回過身,跟袁醫生說:“我跟他注定沒辦法見上一麵。”
早在德國那會兒不也正是如此。
席延不願多想,托著繁重的行李箱,一直往等待車輛發車的外區走,沒再回頭看身後的袁醫生。
上車。
坐在綠皮火車的內部。
席延的家鄉在岩城,距南陵市區八十多公裡的地方,火車要開將近一小時,車上多是往返兩地的打工人。
席延這樣個子高挑的alpha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周圍普遍都是beta和身體不太好的omega。
可見岩城是座比較落後的縣城。
綠皮火車駛出城市中心,從高樓大廈,到鄉村平地,兩個小時後,席延回到了那個生他養他的故鄉。
岩城更靠近南邊。
氣候稍微暖和點兒,但也好不到哪裡去,潮濕的空氣,帶著濃重口音的方言,出了火車站隨處可見的黑車摩的司機湧上來。
“同學坐不坐摩的?”
“上哪兒去啊,叔的摩托夠放行李,過來過來!”
“小夥子是來旅遊的吧?”
“看就不像我們本地人!”
席延出聲打斷,吐露出一口流利的方言,婉拒拉客:“去縣醫院的第二個紅綠燈有交警查黑摩的。”
那些摩的大叔們:“…………”
太純了這口音!
他們以為是從大城市來的帥哥原來是本地人啊!
席延著實趕時間,沒閒工夫廢話,打了輛的士就往縣醫院方向趕。
下車。
托著行李往急診樓的方向跑。
醫院總是人滿為患,電梯更是擠得水泄不通,席延的大箱子太過惹眼,在準備擠進去時,一通電話把他喚了出來。
“席婆婆的外孫是嗎?”說話的人是主治醫生,“老人家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剛送到住院樓,你到那邊去找她吧。”
席延的額角浸著汗,嗓音低沉地道謝,走出電梯間又往另一棟樓趕去。
一路忙活下來。
他幾乎沒閒工夫喘氣,進了病房,看到虛弱躺床但病情穩定的外婆,眼眶發紅,走到床頭蹲下來。
老人家費勁地呢喃出聲:“是不是延延回來了……”
“外婆。”席延握住外婆裡外都是繭皮的手,輕聲地喚,“是延延回來了。”
外婆聽得不清楚,又或者說,她常年都處於“不清醒”的狀態。
——阿爾茨海默症患者總是如此。
外婆動過手術,腿疼得厲害,蒼老的臉上浮現出笑意,隻因她感覺自己猜對了,一聲聲地叫著“延延回來了”。
而後。
她又迷迷糊糊地問:“那鈺鈺呢?”
席延喉結一滾。
外婆急得雙手都在抖:“帶鈺鈺回來了嗎?”
席延維持著蹲在床頭的姿勢,這時,從外走進來的護士,瞧見婆孫倆這般肝腸寸斷,安慰道:“婆婆現在狀態剛好一些。”
“先回答問題哄哄她。”
“不然病情又要不穩定了。”
席延自然聽了進去,高大的身影淹沒在無聲的浪潮中,嘴上哄著“他也回來了”,等護士給外婆打完藥——
他才給那位平時照顧外婆的護工發消息。
[ALIEN]:外婆最近一直這樣嗎?
沒多久。
對方的消息回了過來,解釋自己在食堂給外婆打飯,馬上就能回來,還說具體情況要當麵聊或許會更好一些。
席延立在床尾,心中隱約浮現起不安,回了個“好”。
正好是晚餐的點。
外婆隻能勉強吃點流食,席延用勺子喂著米湯,名叫陳僑的女beta是專屬護工,兩分鐘乾完盒飯,想攬下活兒換席延吃飯。
席延表示不餓,耐心地喂著,米湯見了底,沒多久外婆要小便,陳僑讓席延避一下,自個兒拿著便盆拉起了簾子。
席延走到陽台,忙得暈頭轉向,卻不敢多喘一口氣。
陳僑處理完事情,哄外婆睡了,洗了個手才走過來關心道:“席延哥。”
“你學校的考試能趕上嗎?”
席延望著閉上眼的外婆:“看外婆的情況。”
陳僑深吸口氣:“這段時間情況不太好,老是出現幻覺,說鈺鈺回來了。”
席延至今也想不明白,自從外婆生病之後,就總在念叨這個名字。
“對呀。”
陳僑以前是他們家院子的鄰居,搬過家,念護工專業,畢業後正好就給席延打工了,“明明席延哥你有提到過男朋友叫思寧來著。”
席延語氣平淡道:“分手了。”
陳僑眨了眨眼:“嗯?分手了嗎?他不挽回你嗎?”
席延終於舒展眉心,似是聽到好氣又好笑的幼稚發言,但也隻是搖頭:“不用太在意這件事。”
“好吧。”
陳僑齜牙笑了笑,“祝你下回找到一個叫‘鈺鈺’的男朋友。”
席延輕笑不語,心想阿爾茨海默症患者有著記憶障礙、失語等等症狀,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根本沒有外婆口中那個叫“鈺鈺”的家夥存在。
夜色來襲。
席延和陳僑交代了下陪床工作,晚班都由他守,白天互相分工,後者直呼她是收錢辦事的,完全可以守夜。
“沒事。”
席延不善言辭,平日裡在南陵上學,麻煩陳僑的事已經夠多了,他很感激對方願意全職照顧外婆。
席延不由她再反駁,道:“辛苦你再守一會兒,我去樓下繳費,馬上就回。”
陳橋點了點頭:“沒事,我晚點回家都沒關係的,席延哥你彆總是這麼著急。”
“你這樣太累了……”
她還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希望哥早點遇見能讓你倚靠的伴侶就好了。”
“……”
跟陳僑離了些距離的席延還是聽到了那番話。
席延在電梯裡,跟反光廂麵的自己對視,黑發微亂,多少狼狽,難免還是因那句話不免自嘲起來。
他這樣的人不可能依賴任何人的。
並且——
他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誰能讓他倚靠,令他全身心信任,以及再付出真心了。
叮咚。
電梯抵達一樓。
席延深吸口氣,攥緊了醫療發票,走往繳費窗口,個子過高的他稍微彎下身:“你好。”
“我繳一下手術和藥劑費用。”
下一秒。
工作人員將單子遞回來,說了句什麼,席延的瞳孔微縮,消毒水的味道彌漫鼻尖,難以置信地問道:“您剛才說什麼?”
工作人員稍微靠近窗口,嗓音拔高道:“我說——”
“有位姓季的先生已經替您結清費用了。”
“他還問您是否考慮將外婆轉院到南陵市區的三甲醫院。”
“希望您今晚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