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戎容色冷肅地守在外麵,聽到動靜,轉頭一看,見到完完整整的鐘宴笙推著蕭弄走了出來,臉上頭一次浮出一絲匪夷所思的震驚。
主子頭疾那麼嚴重,還叫他將鐘宴笙帶進院子,把鐘宴笙推進去時,他都覺得這是個死人了。
鐘宴笙方才被粗暴地推進院子時有些生氣,不過他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已經不氣了:“勞煩帶我們去昨日的花園轉轉。”
展戎眼神詭異地望向蕭弄。
見蕭弄微微點了下頭,展戎勉強維持著冷酷臉色,在前帶路。
從地上爬起來的暗衛們也窸窸窣窣地暗中跟上。
花園離這個院子有點遠。
鐘宴笙自告奮勇推輪椅,推了沒一會兒,開始氣喘籲籲。
蕭弄自然聽到他呼吸越來越急促,抱著手坐得悠閒,沒有開口解困。
鐘宴笙也不太好意思說推不動了,快要力竭時,前方又一道坎兒,他力道軟綿綿的,推了幾下,也沒能把輪椅推過去。
看到蕭弄側了下頭,鐘宴笙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勁兒猛地一推,下一刻,輪椅“哢”一聲,蕭弄身子一晃,險些給鐘宴笙從輪椅上推飛出去。
展戎震驚地猛回頭,脖子哢地響了聲,藏在暗處的暗衛差點全部跳出來。
好在蕭弄及時抓住扶手,伸腿在地上刹了一下,才沒飛出去,抬手按了按額角。
倘若這小雀兒是被派來暗殺他的。
那派他來的人,腦子一定是有點問題。
鐘宴笙也嚇了一跳,慌裡慌張又慚愧,低頭誠摯道歉:“對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沒力氣了。”
暗衛們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瞅著蕭弄的臉色,感覺主子要爆發了。
機靈點的已經去拿清潔的用具了。
這回真該殺了吧!
氣氛十分詭異,連展戎都忍不住開始後退時,前方插來道蒼老的聲音:“嗬嗬,少爺今日也過來看花嗎?還帶了個小朋友。”
鐘宴笙悄悄抬眼,看到那是位穿著粗布麻衣的老人家,須發花白,眉目慈善的,佝僂著腰背,在向他們打招呼。
蕭弄收回不善的臉色,點頭應了聲:“王伯。”
鐘宴笙猜測這位可能是淮安侯放在長柳彆院的管家,不認識自己,跟著乖乖叫了聲:“王伯好。”
王伯走到近前,眯眼打量了會兒鐘宴笙,又看看麵色微妙的蕭弄,笑意多了些:“今日又開了些花,少爺來得正好。”
蕭弄的姿態重新鬆散下來,靠回輪椅上,隨意嗯了聲。
長柳彆院的花園都是王伯在打理,今日開的是一株名貴的滇茶,紅白相間,絢爛漂亮。
不遠處的竹屏上纏繞著深淺不一的五色薔薇,花瓣重疊的佛見笑、花色繁多的七姊妹、色澤濃豔的金沙羅,底下還有許多他從未見過的花色。
侯夫人很喜歡花,也喜歡養花。
但鐘宴笙沒在侯府的花園裡見過這些花。
想起昨晚見侯夫人時,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鐘宴笙的腳步一頓,靈光乍現。
“哥哥,”鐘宴笙彎下腰,湊到蕭弄耳邊說話,“我可不可以去討教王伯幾個問題?”
暖暖的吐息拂過耳廓,朦朧如霧般的芬芳氣息繚繞過來,比花園中的花香還要好聞。蕭弄的眉心猝然跳了下,眯著眼扭過頭,和身後的人對上視線。
隔得這麼近,可以看見鴉黑的長睫下,那雙眼睛黑亮而剔透,是浸在泉水中的黑珍珠,漆黑純然,不含雜質,隻是乾乾淨淨地望著他。
從前也不是沒有人對蕭弄使過美人計,或者說,這種手段他見過很多。
派來調教得風情萬種、千嬌百媚的美人,用儘手段勾引,企圖下毒刺殺,最後無一成功。
那些人想怎麼刺殺蕭弄,便被蕭弄用什麼方法弄死,漸漸地就傳出些不太好的名聲,說他睚眥必報——蕭弄嗤之以鼻,都要殺他了,他還施彼身怎麼了。
對鐘宴笙的來曆不在意也是這個原因,他足夠了解那些手段,也足夠自信。
但他現在突然有點沒那麼自信了。
蕭弄用審視的目光看了他半晌,點了下頭。
鐘宴笙便湊過去找王伯,他很有禮貌,神容俊秀少年朝氣,看起來又很乖巧,老人家最喜歡這樣的小孩兒,鐘宴笙又嘴甜得很,問什麼王伯答什麼,笑嗬嗬的。
鐘宴笙蹲在一片花叢前,一會兒問那些是什麼花,一會兒又誇伯伯好厲害,這個花是不是很難種,雖然隔了段距離,不過每句話都落進了蕭弄的耳中。
王伯耐心地一一給鐘宴笙解答,望著少年的臉色相當慈愛。
蕭弄觀察著這一幕,指節輕輕敲著輪椅扶手。
王伯是定王府的老管家,伺候了蕭家幾十年,看著他長大,人是老了,但眼光毒辣如舊。
倘若這小孩兒是裝模作樣的,王伯不會看不出來。
鐘宴笙給王伯帶著,認識了不少聞所未聞的花種,心裡偷偷嘀咕了淮安侯幾句。
這麼多花,也不知道帶回侯府送給娘親養。
那就彆怪他借花獻佛了。
鐘宴笙眼巴巴望著王伯:“那伯伯,可不可以給我一點花籽呀?”
彆院裡都是群舞刀弄槍的,沒幾個懂得欣賞花草的,王伯平日裡一個人種花無人賞,蕭弄又很少過來,寂寞得很,給鐘宴笙誇得心花怒放的,聽鐘宴笙想要種子,大方地一口答應下來,又拉著鐘宴笙,細細給他講解每種花籽種下後的注意事項。
鐘宴笙一邊聽一邊記,心裡偷偷高興。
把這些難覓的花籽帶回去,找個機會送給侯夫人,就說是真少爺特地為她尋來的。
破碎的母子關係,從這一步開始修複!
鐘宴笙眼睛亮晶晶,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
見王伯說完不夠,還要示範鬆土,他又趕忙湊上去幫忙,忙活得很,當真像隻撲騰著翅膀的漂亮小雀兒。
蕭弄平日裡懶得過來,就是怕王伯興頭一上來,拽著他說個不停,這會兒托腮看著倆人忙活,竟不覺得無聊,瞅著鐘宴笙,又想起了遼東那些圓滾滾、毛茸茸的小山雀,兩指無意識摩挲了下。
展戎站在輪椅後麵,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主子,屬下覺得,此人是不是有點怪……”
蕭弄摸著下巴:“你也覺得他怪可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