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五王府。
天際將起亮色,王府的書房內依舊燃著許多燭火。
外麵的風雨才歇,陸言舟收了傘,遞到一旁的侍從手裡。
他輕叩門扉,三聲複三聲,直到裡麵傳出響動,才推門進去。
陸言舟走進去,見一室燈火明亮如晝,一時有些分不清哪邊才該是晝日。
男子身上隻披了件單薄的衣衫,正坐在小幾前翻著一本書,另一手拿杯盞,抬手起落間,側影晃動著映在身後的屏風上。
他緩緩抬頭,隨手將書扔在一旁,給對麵空杯斟上酒:“陸公子深夜造訪,來陪我喝兩杯?
陸言舟拂衣坐到小桌對側,望了一望桌上的酒盞:“殿下抬舉,臣不會喝酒。”
齊玹宵不管他,自斟酒飲下:“那你好沒趣。”
“臣倒是知道一樁趣事。”
陸言舟識趣的拎起酒壺,替齊玹宵滿上一杯,“殿下不想宋家與太子殿下結親,故而派了刺客想要除掉宋家小姐。”
齊玹宵再端酒杯,卻隻停在唇邊,沒有喝下去。
“陸小將軍消息很快。”
雖出自將門,家族上數五代從軍,陸言舟卻無軍銜在身,更彆提什麼軍功,遠擔不起將軍二字。
齊玹宵故意拿話擠兌他,他也不生氣,語氣輕緩:“如果臣沒猜錯的話,殿下您本該是想引他們到濟城,去幫您探一探童苑的虛實。”
“可惜他們會錯了意,偏又要折返回京都。”
齊玹宵放下酒杯:“陸小將軍,京都不是清州,更不比雁州,在這裡,知道的太多不是什麼好事。”
陸言舟聞言,輕聲笑一笑。
明明是一張帶笑的娃娃臉,右眼下的小痣卻偏生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發冷。
“殿下千萬謀劃,倒讓這門親事,順其自然下去。”
陸言舟開口,語氣平靜,似乎不含遊說之意,卻句句都鑽進齊玹宵的耳朵裡,“童苑與太子殿下難脫乾係,宋家小姐她,又怎麼會與害過她長姐的人站在一處?”
齊玹宵並不回應他。
他晃蕩著酒杯,手肘傾靠在身後軟枕上:“宋辭為了推拒婚事逃到京都之外,你與宋辭都在清州長大,又十分要好,如今卻要將你的好友拉回京都,讓她與一個照麵都未打過的陌生人定親。”
陸言舟眼睫微顫:“幼時的玩伴而已,殿下言重了。”
他語氣冷淡,下意識的摸上腕處,將袖子向下遮了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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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陽城的弘景樓接了筆大生意。
一枚金錠子放在櫃台上,兩層樓的客棧被一口氣包下,來客沒什麼彆的要求,包下客棧,隻圖個清淨。
“渝川,辛苦你了。”
房門推開,渝川背著謝岐走進,小心將人放在床上。
宋辭走過去看他。
謝岐中箭後本還能與她說些話,直到齊玹昭幫襯著將人扶進馬車裡,他悄無聲息的就沒了動靜。
少年的麵上連血色也沒有,箭矢刺進去的地方被血染透了,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刀劍劃出的傷口。宋辭小心扶他趴在床上,血又沾染到被褥上。
“姑娘,我這便去請大夫。”
宋辭才點下頭,卻見齊玹昭站在門前,伸手攔住了正欲出門的渝川:“我身邊恰帶著醫師,過去也是京都城裡的一把好手,讓她來瞧瞧吧。”
不等宋辭言語,齊玹昭轉身走出去,帶著一個女子重新走進來。
女子穿得素雅,身上半點飾物也無,衣袖口用一條布帶紮緊了,長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上麵簪一隻玉色的長簪。
她走進來,也不看床上躺著的謝岐,反而先來看宋辭。
直到目光自上而下,仔仔細細將宋辭打量個遍,她才開口問道:“這是,宋瑾的妹妹?”
宋辭卻顧不得許多,幾步走到女子身前。
她麵上平靜,手卻微微顫抖著,步伐也有些虛浮:“醫師姐姐,還勞煩您先為他看看。”
齊玹昭輕柔安撫她:“小辭,你先彆急,去打一盆水來,剩下的交給她就是。”
一旁的女子不說話,點點頭,雖神色冷淡,看上去卻意外的讓人安心。
宋辭忙過去端起銅盆:“好,勞煩殿下與姐姐了。”
見宋辭腳步飛快,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儘頭,女子湊到齊玹昭身邊:“宋瑾的妹妹和……他們兩個什麼關係?”
齊玹昭瞥她一眼:“餘雙,你話真多。”
“我好奇而已。”
餘雙這才聳聳肩,走過去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謝岐,又拎著他的手腕摸了摸脈息,“放心,沒什麼大事,失血過多而已。”
謝岐的眼前是一場大火。
火舌翻卷著,似要將天地都燃燒殆儘,熱浪一陣又一陣的撲來,他站在大火燃起的邊緣絲毫動彈不得,甚至能聽清焦木被一點點舔淨的劈啪聲。
可他不能束手在此。
那一片火海裡,有宋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