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聞舟聽了“文明”這個字眼,不由得掀了他一眼:“我對犯罪分子都不敢有這麼高的要求。”
費渡說:“再壞的人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肯鋌而走險的,比如那幾位想對你趕儘殺絕的,最後演變成在大街上放槍子,是因為已經在你麵前暴露了,你跑了,他們就死定了——因為害怕結果,所以才變得喪心病狂,這是有因果關係的,不會隨便逆轉,真正的瘋子很難在社會裡長久地混下去。”
關於這點,駱聞舟倒是跟他英雄所見略同,因為吳雪春曾跟他確認過陳振是“安全的”,如果那女孩當時沒說謊,那證明至少在她目睹的時候,分局支隊長他們沒有想殺人的意思。何況如果對方一開始就想殺陳振、殺他,根本不會允許他和吳雪春扯那麼長時間的淡。
可是陳振死於一次性攝入毒品過量,這死法聽起來也不像是意外事故。
“注射毒品有可能是他們乾的,不過常年和毒打交道的人,居然也會把握不好量,失手把人弄死,這就很讓人費解了。”費渡不慌不忙地說,“如果是我涉嫌包庇販毒團夥,一個陌生人帶著敏感問題誤打誤撞地闖進來瞎打聽,我絕對不會貿然殺他。”
駱聞舟一聽他這種討論天氣的語氣,頭皮就發麻,然而一邊麻,他還一邊問:“然後呢?”
“第一步,把人控製住,摸清他的底細,查明他涉入的深淺,以及背後有沒有人指使,然後用毒品、暴力、恐嚇、威脅等等手段瓦解他的意誌。等我知道死者隻是剛開始和你接觸,並不完全是你的線人,也不敢完全信任你,而且背景簡單、無親無故的時候,就進行第二步。” 費渡用香蕉牛奶味的語氣說,“第二步,用一點點毒品強製他上癮,並且在他精神恍惚的時候,反複對他灌輸是你出賣了他,給他洗腦,讓他相信你和那些人是沆瀣一氣的。這樣一來,他很容易就會充滿絕望,認為這個世界沒有所謂‘公道’,而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想活命隻能學著妥協。”
駱聞舟看了他一會,點評說:“真是缺了大德了。”
費渡不以為意,接著說:“第三步,他已經成癮,再開始給他一點甜頭,讓他知道我們沒那麼可怕,還充滿了人文關懷——這就妥了,實現了對一個人精神和生理上雙重控製,以後這個人就為我所用了,等你們想儘辦法把他撈出來,我隻需要告訴他,我們雙方因為分贓不均產生了一點矛盾,正在互相整,他就會帶著對你的恨意,變成一顆打入你們內部的釘子。”
也許是因為他們倆之間氣氛剛剛緩和一點,也許是因為車裡彌漫的香蕉牛奶味讓人嚴肅不起來,駱聞舟頭一次聽了他的奇葩言論沒有暴跳如雷,他沉默了一會,忽然說:“你要是有一天違法亂紀,我們可能確實會很麻煩。”
費渡不置可否,結果下一刻,就聽見駱聞舟說:“但是你隻是隨口說說,而且還隻跟我說,沒有實踐,也沒有滿世界去辦‘無痕殺人培訓班’,讓我們工作之餘能偶爾休個小假、談個戀愛,所以我還是要代表組織對你表示感謝。”
費渡:“……”
這反應怎麼和平時不一樣。
駱聞舟又自己點了點頭,非常慈祥地說:“應該給你再額外發一麵錦旗,還有彆的嗎,再說出來給我們參考參考。”
費渡於是緊緊地閉了嘴,直到抵達燕城市局,都沒再和他說一個標點符號。
市局門口,駱聞舟前腳剛下車,一輛警車就衝過來停在了他旁邊,車沒停穩,郎喬就撲了下來:“老大,馬小偉不見了!”
“彆嚷,”駱聞舟後背傷口剛剛縫合,還有點半身不遂,他單手摸出煙盒叼出一根,不慌不忙地說,“人不見了是好事。”
郎喬把奇大的眼睛瞪得又圓了兩圈,張了張嘴,還沒說出什麼,突然,她的目光越過駱聞舟,落到了他身後不遠處:“那、那是……”
駱聞舟循聲回頭,隻見長街對麵出現了一個畏畏縮縮的瘦小人影,探頭望著市局的方向,又一個人走過來,領著他過了馬路。
郎喬:“馬小偉和那個歪腿的小眼鏡!”
肖海洋總算把破眼鏡換了新的,有些呆板的方形框架顯得他年長了幾歲,他領著馬小偉一路走到駱聞舟麵前:“駱隊。”
駱聞舟見了他,好似也不怎麼意外,和顏悅色地一點頭:“來了?進去吧。”
市局裡一點也沒有周末的氛圍,驗屍的、驗領帶的、詢問證人的與審問犯人的——刑偵隊和法醫科忙得到處亂竄,借住在值班室裡的何母不可避免地被驚動,有點風吹草動就要眼巴巴地探頭看一眼。
一行人帶著馬小偉他們走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何母逡巡在樓道裡。她看見駱聞舟,又將疑慮重重的目光落在馬小偉身上。
駱聞舟對馬小偉說:“那是何忠義他媽。”
馬小偉原本無精打采的腳步突然頓住,一臉驚懼地看向她。
瘦弱的女人和憔悴的少年麵麵相覷,好一會,大約是少年的模樣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何母試探著問馬小偉:“你……你認識我兒子嗎?”
馬小偉倏地退後半步。
“我家忠義是個好孩子,你認識他,是不是?”何母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一步,殷殷地看著馬小偉,看著看著,眼淚“刷”一下下來了,她梗著脖子,抽了一口細細的長氣,“誰害死他的呀?啊?娃,你告訴姨吧,到底是誰害死他的?”
馬小偉的眼圈通紅,繼而毫無征兆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我,是我!”他嚎啕大哭起來,“我對不起忠義哥,對不起你……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