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在石田明織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躺在床上,清水清衣總算有時間和精力複盤這兩天發生的事。
原田惠。
她默念著這個還有些陌生名字,竟難以將她和她筆下的葵再聯係到一起。
以清水清衣短短20年的人生閱曆來看,在大多數情況下,人和人的交往都是從交換姓名開始的。不問姓名、不問來曆的遇見固然帶著不求結果的浪漫,但是,如果當之後一個人知道另一個人的名字,是在這個人死亡的情況下,一種不可言說的荒誕感就會把浪漫殺死。
害怕麻煩的人會立刻撇清與那個人的關係,有同理心的人會為一個生命的離世唏噓。然後他們會把這件事當做人生中一段獨特的經曆,或隱瞞或宣揚。
就像她母親去世的時候,知名作家的身份隨著她的離去被周圍人所知。和她母親生前有過齟齬的人惴惴不安,對和母親有關的事唯恐避之不及;而其他人,無論是否和母親真的有過接觸,都在短暫的唏噓過後,把這當做引以為傲的談資。
但是清水清衣不是這兩種人中的任何一個。短暫的驚訝過後,一切普通人應該對此產生的情緒都被無形的阻擋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不會為任何事產生動搖。
像個怪物。
想到這裡,清水清衣在心裡自言自語道:或許她應該加快進度了。她擔心自己很快就會對這個故事失去興趣。
其實她自己是無所謂的,但是總不好讓讀者看到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而且,說不定井崗編輯會每天打電話來請求她改變主意,亂步也可能會生氣。
不,亂步一定會很生氣。
想想江戶川亂步生氣時不好哄的樣子,清水清衣立刻翻身從床上坐起。在磨磨蹭蹭猶豫著要不要來問問情況的石田明織疑惑又驚訝的眼神中,抽出一張空白的稿紙就開始奮筆疾書——
【阿初又來了。
但是葵並不高興。
像往常一樣坐在少女的對麵,少年擔憂地看向她,問:“葵在想什麼?”
葵回答說:“我在想智三郎先生,他已經很久沒有來見我了。”
阿初沒有見過葵口中的“智三郎先生”,隻從她的描述中知道,這是葵愛戀著的、對她很好的人。
他對此感到困惑。因為在他的認知裡,如果這真的是個愛著葵的男人,那他一定舍不得葵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和等待。
可是他不知道該不該對葵說出他的困惑,隻能問:“是因為什麼呢?”
葵眉頭蹙得更緊,情緒低落地說:“我也不知道。”
還沒有經曆過情愛的少年,不能對葵的為情所困感同身受。他無法在此事上對比他年長幾歲的少女提供安慰和建議,隻能笨拙地用自己的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於是,阿初問少女:“葵離開過遊花街嗎?”
葵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沒有。遊花街外麵是什麼樣子的?”
阿初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主場,侃侃而談到:“遊花街外麵很熱鬨,但是和遊花街不一樣的熱鬨。”
“外麵有乾淨整潔的街道,街道兩旁是各種商鋪。有賣糖的雜貨鋪子,賣布賣衣服的布莊,賣首飾的銀樓玉鋪,還有女孩子很喜歡去的胭脂店……”
“我和我的同學每天下學,就會從這個鋪子逛到那個鋪子。但是隻逛不買,因為東西很貴,我們買不起。”說到這兒,阿初忍不住笑出了聲,“一開始老板礙於麵子還會笑嗬嗬地招待我們,時間一久就把我們當成妨礙他們生意的壞孩子趕出去。”
第一次聽到這種事的葵也笑出了聲,連聲催促阿初接著快講。
阿初當然樂意,接著說:“所以我們最喜歡的還是挑著擔子站在路邊的貨郎,因為他們總是會拿出來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當然最重要的是很便宜,就算是零用錢很少的小孩子攢攢錢也能買一個。”
“捏糖人的山村叔叔是最受歡迎的。他有一雙被神明握過的手,眨眨眼的功夫,就能把一團黏糊糊的糖捏成人和動物的樣子,就像真的一樣。”
葵捂著嘴驚呼出聲……
一整晚,葵都在阿初描述的煙火人間中度過。那日之後,葵第一次對遊花街外麵的世界產生了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