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青輕害怕極了。
她不知道思考到什麼程度才稱得上“學而思”,不知道怎麼讀文章;不知道一首詩、一篇文章如何能稱得上“思無邪”,不知道何以事親、何以事主、何以待下,不知道古之聖賢為什麼“以閏月定四時成歲”*……
她不知道啊!
長生安慰她:“姑娘不要煩惱,明仙師兄最初跟從院長讀書,也很為難呢。”
“師兄呢。”聞青輕眼前一亮,想要請教一下師兄。
“明仙師兄下山了。”長生回憶明仙的話,撓撓頭發,說,“他說他要去濟世救民。”
聞青輕跑去問崔町:“師兄為何下山呀。”
崔町翻過一頁書,語氣淡淡的:“遊玩去了。”
向師兄請教的計劃還未實施便中道崩殂,聞青輕低落了幾日,忽然有一天,長生想起一件事,告訴她:“後山那位宋郎君,曾經在京師學宮進學過,很有才氣的。”
“當真嗎。”
長生堅定點頭:“當真!”
聞青輕一刻也未猶豫,當即把自己的功課卷一卷抱在懷裡,她決定去請教宋書。
至於宋書答不答應,實在不在她的考慮之內。昔有程門立雪,她很樂意效仿的。
“聞姑娘。”宋書見她主動來此,有些驚訝,連忙迎上來。
“宋書,”聞青輕跑到他身側,把自己的功課卷開給他看,“我有些問題要請教你。”
她也學著書上那些文縐縐的話,對他躬身行了一禮:“郎君,還望不吝賜教。”
聞青輕乖乖軟軟一小隻,這樣正經地前來請教,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宋書情不自禁笑了。他看了看聞青輕的功課。
“這卻不……”難。
宋書話還沒說完,一側身,透過書房打開的窗子,望見臨窗倚坐的少年。
江醒看書時不喜歡人進去,已獨自在裡麵待了兩個時辰。
宋書立時改口,笑盈盈說:“姑娘,有些問題我也看不明白,實不能為姑娘解惑呀。”
聞青輕聽出她話語中拒絕的意思,決定跟他表一表決心,她好不容易抓到一個人,萬萬不能放他走。
聞青輕剛要開口,聽見宋書說:“姑娘為何不直接去問殿下呢。我之才學,遠不如殿下。”
這她倒是沒想過。
聞青輕糾結問:“可以嗎。”
宋書說:“姑娘稍等,我先去問過殿下。”
聞青輕連連點頭,眼含期待:“嗯嗯!”
宋書請她先到屋裡坐,自己出去,先讓仆役將殿下的藥煎好,而後才去見江醒。
江醒正在整理書卷,案上擺了一堆或打開或關上的竹木簡帛,他坐在案前,一一將其規整清楚,時而打開一卷竹簡,便在紙上寫下幾個字,宋書進來時,他頭也未抬,聽見宋書道:“殿下,聞姑娘來了,說有問題向您請教。”
江醒收攏一卷書,從竹席上站起來,行至書櫥前將它擺進去,聞言漫不經心問:“她能有什麼問題。”
“聽說前些日子,崔君開始教導聞姑娘讀書,崔君教學素來嚴苛,聞姑娘或是不能適應,故來請教殿下。”
江醒手持竹簡,他倒是知道崔町在教學上有多嚴格,明仙跟他抱怨過多回了,本來以為崔町對聞青輕會寬縱一些,沒想到也這樣認真,當即收攏思緒,“她好學倒是一件好事,讓她進來吧。”
宋書道:“是。”
江醒四下張望,看見自己堆滿竹簡的桌案,又讓宋書搬來一張小案,放在自己對麵,之後遣人將自己這張往一側移了移,如此,兩張桌案對稱相對,倒也合適。
聞青輕進去時,就瞧見江醒照舊一身紅衣裳,坐在堆滿竹簡的案前,秋日陽光透過窗子灑下,他沐浴在陽光中,整個人都顯得柔和起來,不似尋常清冷。
“殿下。“聞青輕對他行禮,把宋書托她帶進來的藥放在江醒麵前。
“請坐吧,聞姑娘。”江醒讓她坐下,接過她那張寫滿了功課的紙,愣了一愣,這些東西,倒和他曾經學的彆無二致,他有些好奇崔町到底想把聞青輕養成什麼樣的姑娘,他這樣想著,不經意抬頭去看她。
聞青輕眼睛彎彎,很認真地看著他。陽光灑落,她的頭發、眼睫看起來都沾了細碎的光亮,看起來毛茸茸的。
江醒一時有些晃神,微微側眸,移開了目光。
“你來吧,我來教你,”他想將聞青輕帶來的紙平鋪開,這時,又想起自己案上堆滿了東西,他猶豫片刻,“算了,我過去吧。”
他走到對麵,在聞青輕身側坐下。
他身上藥味清淡,衣裳上有好聞的草木香。
聞青輕的讚美從來脫口而出:“殿下,你身上真好聞。”
“你說什麼,”江醒有些錯愕地睜圓了眼睛,捏住紙張的手指微蜷了蜷,半晌,心情終於平複下來,眉眼低低的,“不成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