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青輕把扒開一瓣橘肉放進嘴裡,橘肉被烤得溫熱,有點燙舌頭,但是很甜,她慢吞吞剝橘子吃,吃了一會兒,想起殿下給她的那一匣金葉子。
她低頭看橘子。
……隻有一瓣了,想吃還要再烤,烤要烤很久。
“撲通——”
湖心處,傳來重物落水的聲音。
江醒循聲望去。
小舟上,隻有一個穿緋色錦衣的女子,發髻散亂,扒著舟沿往下望,她身上抖得厲害,不慎碰倒舟中小案上端放的玉盞酒器,慌亂地踉蹌了下。
水中人瘋狂撲騰,尖利的聲音在湖麵上回蕩,但隔得太遠,聽不清他喊了什麼,靜下心,聽見一聲模糊的“九娘”。
水裡的人爬不上去,扒住舟沿,拚命晃動船身,想讓船翻過來,好順勢上去。
江醒出神片刻,捏捏聞青輕的耳朵。
聞青輕嗚嗚兩聲,揉揉耳朵。
“殿下,你吃橘子不吃。”軟軟的聲音落下來。
“撲通——”有一聲沉悶的落水聲。
聞青輕的注意力被吸引,下意識抬頭往湖心往,霜白的氅衣一掀,蓋住她的腦袋。
聞青輕眼前一黑,整個人被拉了一下,倒在江醒懷裡,一時間,什麼都看不見,隻聞到少年身上清苦的草藥氣息。
江醒抬頭,目光落在湖心。
小舟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江醒將小舟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崔九娘拿船槳把那個男的扒著舟沿的手敲下去,冬日湖水冰冷刺骨,那個男的沒了支撐,很快沉入湖底;他沉底之後,崔九娘主動跳進湖水,幾圈漣漪在小舟邊上蕩開,一隻潔白纖細的手扒著舟沿,細微顫抖著。
聞青輕在氅衣裡拱拱。
江醒按住她的腦袋:“你乾什麼。”
聞青輕聲音軟綿綿的,很不高興:“我找我的橘子。”
她都沒有問他想乾什麼!
江醒給她微微掀開一個小縫,些許光亮透進來。
聞青輕這才找到自己的橘子,橘子沒有丟,被她握在手裡捏碎了,小塊橘肉七零八落沾在手上,清甜的橘汁從手心往地上流。
聞青輕愣了一下,有點難過,聲音聽起來快哭了:“它碎了,我留給殿下的……”
“……”江醒抿唇。
他低頭看了一眼,纖長的鴉睫蓋著眼睛上下掃落,在眸中留下淡淡的陰影。
確實碎了,還很醜陋,縱然是完好的,他也不會吃,有什麼好難過的。
聞青輕悶悶縮著,不說話。
“……”
清瘦蒼白的手出現在聞青輕眼前,拿走了她臟兮兮的手上相對完好的一小塊橘子。
江醒咽下這一小塊橘子,又喝下兩杯茶漱口。
玉盞擱在小案上,發出碰的一聲細微清脆的聲音。
崔翎衣已經爬上小舟,她渾身濕透了,坐在舟沿,雙手拿著船槳瑟瑟發抖,平靜了好一會兒,才劃著小舟離開。
江醒看她遠去,把聞青輕放出來,冷淡的聲音飄在空氣裡,“沒有出息。”
聞青輕不敢說話,但想到他剛剛把橘子吃掉了,又有點開心。
太子殿下還是很好相處的。
很好相處的太子殿下注意到她的手,將聞青輕推出自己氅衣的覆蓋範圍。
聞青輕睜著圓圓的眼睛奇怪地看他。
江醒抖抖衣裳,語氣自然:“臟了。”
聞青輕:“……”
“哼。”她扭過頭,決定再也不理他。
江醒去湖裡取了一盆水,放在爐上煮到溫熱,將聞青輕的手浸進去,軟白的小手在水裡張張合合,江醒仔仔細細把她的手洗乾淨了,又取出乾淨的帛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拭乾淨。
聞青輕的長發散散垂下,紅繩半落不落地掛在耳後,愈顯得安靜乖巧。
她的頭發是被氅衣蓋住的時候亂的。
聞青輕想要指責他,但是想起自己已經決定再也不跟他說話,遂閉嘴。
江醒指尖動了動,把她耳後的紅繩拿起來,低頭撥弄她的頭發,修長的指節挑起聞青輕的一縷長發。
聞青輕情不自禁開口:“殿下會紮頭發嗎。”
她說完,沉痛地垂下腦袋,可惡,誓言破裂了。
江醒給她理了理頭發:“會一些。”
聞青輕頓時有點興奮,她的興奮來得這樣突然,以至於江醒都感受到了,手上動作頓頓,聞青輕從宋書留下的箱籠裡取出紙筆,在紙上畫了一個花樣。
她把白紙往江醒麵前推推,眼睛亮亮的、矜持地提要求:“我想要這個。”
江醒低頭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眸中情緒稀薄而清冷,說:“不許挑。”
……好吧。
聞青輕喪喪坐好。
他好凶。
太子殿下明明很好,但為什麼這樣難相處呢。
聞青輕搓搓臉。
江醒認真回憶書上的樣式,憑著記憶複刻出一個雙螺髻,頭上兩包尖尖的凸起,像小貓的兩隻耳朵。
這裡沒有鏡子,聞青輕看不清自己的樣子,左右晃晃腦袋,頭發不會散下來也就不再管它。
她又摸出一個橘子想放在爐子上烤,江醒卻將魚竿收起來,淡淡說:“下山買魚吧。”
看樣子是認命了。
聞青輕隻好把橘子收起來,乖乖牽著殿下的袖子下山。
——
此時的前山一片混亂。
章世俞死了。
章家何等的士族高門,幾與崔氏相當,更彆說章世俞還在荊州出仕,任荊州從事,這樣的人死在揚州,跟半夜薅陸柳頭發、往陸柳床上扔鞭炮沒有區彆。
陸刺史親自來了。
“今日無風無浪,他怎麼會沉湖?”陸柳坐在客位上,緊鎖眉頭,唉聲歎氣,捧著茶杯歎息許久,多次端起又放下,一口都喝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