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無數次幻想蕭遣新婚時,那鮮花著錦、神采風揚、吸引京城萬千少女傾倒的模樣,嘴角都會不由自主地上揚,那樣他也算功德圓滿了,結果這小子整這出。
“和尚有什麼好?嗯?你是不是很得意,覺得自己很瀟灑!”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無比霸道,仿佛他才是那個上位者。
蕭遣的語氣像在撒氣,又帶著些沙啞:“當和尚就是好!讓我夙願得償!”
嘴硬!
江熙終於一巴掌打在了蕭遣肩膀上。“如果你早跟我說你的誌向是當和尚,我才不要當你的侍讀,我當初就應該巴結蕭鬱鋪好我的大好前程!你爽了,當了和尚自個逍遙去了,讓先帝的期望、我爹的期望全部毀於一旦!我……我打死你個不孝子、王八蛋、鱉孫!”
愛之切,才怒得深!
蕭遣,嫡長子,出生時久旱逢霖、蝗災消退,大齊二十一州共九千萬人,無不殷切地盼著這個攜著福氣降生的男嬰長成舉世無雙的帝王。
蕭遣從小吃著最好的母乳,享受最周全的照顧,師從大齊最好的老師,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得到的沒有不是最好的,就怕他長“殘”了。
江熙的父親江宴就是這個最好的老師。要不是先帝走得早,一定還會給蕭遣指定一個全天下最好的妻子。
可惜蕭遣打小就不太靈光,不愛說話,不喜近人,沉迷石頭無法自拔。
收藏、野拾、畫石、雕石……包括賭石,甚至還在床上孵石頭,因此常常誤了學業。有一次先帝雷霆大怒,扔掉了他的一些珍藏,他竟以絕食反抗,兩天不吃不喝,先帝示弱,後來再沒人敢碰他的石頭了。
先帝笑他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取了個諢名叫“石猴兒”,石頭的“石”,潑猴的“猴”,不甚好聽。
由於蕭遣的功課太差,秉著優生帶差生原則,先帝要從貴族子弟中挑選學業最優者當蕭遣的侍讀。江熙出生帝師之家,啟蒙早、資質高、見得多、性溫和,是最佳人選。
東宮伴讀五年,他對蕭遣可謂把心都掏出來了,伺候蕭遣跟伺候祖宗一樣,以鐵杵磨成針的耐心和王寶釧挖野菜的毅力,終於把蕭遣的學問一丁一點地拉起來。他對蕭遣的期望,與先帝和父親是一樣一樣的。
若蕭遣當不了天下主,當個樂安天命的逍遙王爺,或當個天南海北尋覓人間漫浪的詩人,都好。可為什麼偏偏要當一個斬斷七情六欲的和尚!辜負了他的心思不要緊,倒辜負了這世間的多情。
想到這,連往蕭遣身上打了數十下。
“我教你當和尚,我教你當和尚!我是要當權臣的!我日日夜夜盼你登上大寶,然後我好一手遮天!天煞的,下錯注了,全沒了!”當然是在說氣話,可還是不解氣,抓住蕭遣的手腕就一口咬下去。
“啊!”蕭遣下意識掙脫他,但遲了,手腕已落下深深的牙印,流出血來。
看到刺目的紅落入黃沙,江熙愣了,他竟然把他那三十一歲的嬌滴滴的祖宗咬傷了!忙的從空間裡拿出水、藥和紗布,給蕭遣清洗包紮起來。如他這般思慮周全的人,早已往隨身空間囤好了各種應急物品。
“殿下疼嗎?”
蕭遣眼裡含著淚光,搖頭:“不疼。”又死死抓住江熙的手,第三次說道,“回去。”
江熙看他就是疼哭了,不敢再對他嚴肅苛責,一字一頓聲明道:“我不會回去了。我已在這落地生根,這裡就是我的家。”不但是他回不去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蕭遣:“江熙我不理解。大齊有對不起你嗎,我有對不起你嗎?為什麼你要做出那樣的事。”
江熙站起來:“不要問為什麼,沒有那麼多為什麼!”
“說清楚。”蕭遣不鬆手,凝著他,令他站也站不直。
這個問題就像一根無形的藤蔓纏繞他的脖子,一提,藤蔓就蘇醒了。“放手!”
蕭遣命令道:“說你是冤枉的、是有隱情的。”
“我冤枉你個錘子,放手放手!”他不得已踩在蕭遣胸膛上往外拔。
“你到底是有多狠的心,任你的家人跟你一起背負罵名、受人唾棄!你難道一點不在意他們過得怎樣嗎!”蕭遣終究還是戳了江熙最敏感的神經,不在迫不得已時,他斷不會用家人來刺激他。
“彆說了!”江熙一聲嘶吼,又“哢”的一聲,人和手分離了。
江熙栽倒在地,懵了,蕭遣捧著斷臂,也懵了。
“啊啊啊啊!”江熙終於失控了,崩潰地在地上打滾,他要瘋了,他真的要瘋了!他原以為自己是一具焦屍已經夠慘了,哪知道還有更慘的——殘疾的焦屍!
“怎麼辦?怎麼辦!”蕭遣失措,想要把斷下來的右臂給江熙接回去,又無從下手。他腦袋嗡嗡直響,崩潰程度絲毫不亞於江熙。
那隻斷臂默默地豎起了嘲諷的小拇指。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他把左手也遞過去,咆哮著,“蕭遣你乾脆把我左手也拔了!你殺了我吧!你為什麼偏要跟我作對!”
他感到人生已經決堤,蕭遣就是壓垮他的最後一瓢水。
他一向很樂觀,以為挨一挨什麼都可以過去,卻不知為何突然感到無限的絕望,他與所有人中間隔了一道無形的牆,彆人都以為他故意站在對立麵不肯合群,可事實是他過不去!
他猛地一頭紮進沙裡,任沙子進入眼睛。仿佛這樣就可以變回死人,身後的事可以一概不管了。
蕭遣極想阻止,卻再不敢碰他,臉色煞白地僵在一旁。
正在江熙尋死膩活的時候,係統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