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裡的風刮得格外的大，一路上吹得兩人的衣袂在風中亂舞。

羽鴉那張沉在黑夜裡的臉，此時顯得越發的蒼白似鬼。兩人沉默的走了一路，這一路上沈紫合一直都在看著羽鴉。

突然羽鴉停下了腳步，把臉轉向沈紫合，問：“公子爺你可是有話要說？”

沈紫合心虛的收回了視線，可有些話放在心裡總是難免忐忑。

羽鴉看見沈紫合的猶豫，便說：“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沈紫合說：“隻是見你總是心不在焉，所以有些好奇罷了。”

羽鴉：“好奇什麼？”

沈紫合：“好奇你在想些什麼？”

夜色深重，前方的路漆黑一片如同一隻張大了嘴的怪物的口，有種不可名狀的恐怖。

“比如你看見滿地的慘烈從來都稀鬆平常，比如你聽著那些關於李業的事情同樣不以為然，所以我便想也許你對這些並不在意。”不在意一條活生生的性命，甚至不在意任何與她無關的事情。

羽鴉狀似天真的問：“這些對公子爺來講很重要麼？”

沈紫合沉默了。

羽鴉說：“我與公子爺並不一樣，爺從小是被嗬護著長大的，即使皇室爭奪激烈爾虞我詐，公子爺卻仍然可以獲得君主的憐愛，頂著家族榮耀所帶來的光環，看見的皆是世上真善美的一麵。所以理想遠大，性情高潔。而我呢，已經經曆了無數滄桑變化，萬象的殘酷才是最真實的本來麵貌。相信的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沈紫合：“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來糾纏於我，跟在我的身邊故意做小伏低，難道是為了要戲弄我嗎？還是你有其他的目的？”

羽鴉說：“倘若我沒有跟在公子爺的身邊，以人類的手段能幫助你抓住孽鬼麼？能讓公子爺有一條好好的命偏偏要去蹚渾水犯險嗎？”

羽鴉又說：“公子爺現在也許不能明白，但是沒有關係，世間上的滄桑涼薄醜惡百態往後你可以有許多許多的時間慢慢的體會。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麻木和冷酷也許並不是壞事。”

……

萬籟寂靜，那搖晃得厲害的燈火最後還是熄滅了。

羽鴉出府時暗夜裡閃過了無數道速度極快又刹然消失的魅影。羽鴉行走其中，那道魅影便不斷的圍在身邊發生變化。

羽鴉：“何事找我？”

那魅影最終落在了羽鴉的身邊，落化成了身著黑色勁衣的蒼。

蒼立在羽鴉的身側，攏著手在她耳邊低訴了幾句。

羽鴉說：“知道了。”下一秒一陣風過，人也已經消失不見。

不眠殿內此刻燈火通明。

羽鴉立在其中，濃重得化不開去的血腥味道撲麵而來。

偌大的殿堂，目之所及遍地的都是屍體，羽鴉竟然無從落腳，沿著無數枉死之人的儘頭看去，便見到那個滿身猩紅的巫歆正蜷縮在角落裡。

他在這些屍堆裡將自己蜷縮成一粒渺小的點，玄色的長袍瞧不出沾惹了血，是濕漉的沉重的，鋪展了開來，巫歆便像是被困在一汪深潭當中。

這幾日羽鴉都是吩咐蒼在盯著他，蒼說自從他夜遊落鯉湖回來之後到現在就沒合過眼，不吃不喝也不睡，一直都那樣蹲在角落裡，誰上來他就殺誰，有時候間歇性的發起瘋來見人就砍，誰都不敢攔。

羽鴉見他縮在那裡老神在在，像隻受驚過度的獸類，這麼多天不吃不睡是個人都是會死的吧，再看看這滿地的屍體，腳下濃稠的血液全都已經凝固成了黑褐色，上麵開始爬滿了細細密密的蟲蟻，再不收拾可就要開始腐爛了。

蒼說，這個巫歆這幾日唯一開口說過的一句話就是問羽鴉去了哪裡。於是她也頗為無奈，莫名其妙的給自己貼了一塊膏藥，找了個陰睛不定的祖宗。

“恐怕隻有你去了。”蒼如是說道。

從地府回來之後，她還特地去了趟萬晶行宮。在哪裡大多數的孕婦都已經順利的生產，幼崽放進了溫暖的湯泉池裡，依然在沉睡，以為還在母親的肚子裡。

這些幼崽脫離了母體之後，便會在溫泉池裡一天一天的長大，一直到睜開眼睛。當然也有在中途夭折的，不過羽鴉發現那裡的湯泉竟與它處有異，簡直是一個孵化的絕佳場所。那些產下的幼崽每一天都在長大。

看在這個巫歆將最好的食物和地方留給她的份上，羽鴉想著，終於邁開了腳步。

“太子到！”

外頭傳來的動靜阻止了羽鴉的腳步，下一秒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原地。

羽鴉出現在殿梁上往下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