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她都不知撞了多少回南牆,早已成就一顆千錘百煉的心臟。
她若無其事地扯開話題:“皇兄為何叫我來此?隻為賞景嗎?”
他凝著麵前的孤舟,試探道:“你方才為何攔孤?”
她的目光隨之而落,朝那葉小舟揚了揚下巴:“唔……這舟一半已沉入水底,不知經水泡了多久。看似無恙,其間架構早已脆弱不堪,一旦外力過猛,便會分崩離析。這裡河道窄,水流急,貿然上前,我怕皇兄會有危險。”
從前她不是不知道,她隻是想賭一把季珣會不會救她。
她賭贏了,可也知道,賭贏沒用。
哪怕換作是季思虞落水,季珣也不會見死不救,隻因都是他的妹妹。
她想起上一世直至自己死前他都不曾娶妻,更加篤信了一件事——
季珣此人,就是一根沒有情愛的浮木。
浮木早早離了樹根,早已成了死物,隻知在詭譎宦海中沉浮,卻再也抽不出以愛為名的枝椏,亦開不出情花。
所以,今世再逢此舟,便也不用拿自己的性命,去賭他那一點憐惜。
她要惜命,她還有許多事情未做。
正在這時,身後的小坡上嫋嫋傳來清越笛音。她循聲回望,卻見一男一女立在林間,男子一身青衣,正吹奏悠遠旋律,女子一襲水紅襦裙,正笨拙地按著笛孔,有樣學樣。
“是賀九安……”
她喃喃出聲,終於知曉那時在江邊,賀九安忽然被人喚走,卻又久久不歸。
原是被季思虞絆住了。
她忽地明白了什麼,轉頭急聲問季珣道:“是不是思虞姐姐讓你來拖住我,她才好去纏著九安哥哥?”
季珣詫異地望她一眼,並未回答。
她咬了咬唇,微嗔季珣一眼,全當他是意外於自己聰慧,默認確有此事。
她就知道,季珣若無事,寧願自己一人呆著,也不會來尋她消遣的。
怎地今日忽然轉了性子,非拉自個兒到這僻靜處來?
若非誤打誤撞,撞見了季思虞與賀九安,她怕是還要被蒙在鼓裡!
“你與他又無婚約,就這般在意他與旁的女子在一起?”季珣漫不經心問道。
持盈倒不是在意季思虞,而是後怕自己又要和親。
哪怕賀九安日後不喜歡她,喜歡上了旁人,再同自己和離,另尋幸福,她也不願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
可惜這話她不能同季珣說,隻得撂下一句“你什麼都不懂”,然後朝那兩人匆匆跑去。
他什麼都不懂。
季珣默默看著她的背影,反複咀嚼著這句話,彎身將在草堆裡躺了半晌的帕子撿起來,拂去上麵沾著的草屑,收入袖中。
他確實不太懂她。
可季思虞纏著賀九安,他一點不意外。
隻因這主意是他出的。
賀九安腰間常掛玉笛,他隻是從自己車駕內借了季思虞一支新笛,並囑咐她:“既想同人搭話,便要投其所好。他善音律,喜吹笛,你拿著它去請教他就是。”
季思虞接過笛子,眸中帶著絲懷疑:“若是他借口不願教我呢?”
“你大可以拿聖上來壓他。”他雲淡風輕地指點。
季思虞恍然:“哦!那……我屆時以為表孝心,宴席上需給聖上演奏之名,命他教我便是。”
季珣頷首。
“多謝皇兄!果然還是血脈相連的哥哥最疼我!”季思虞把笛子在手心一拍,自信滿滿地走了。
而他則去了江邊,喊走了持盈。
他本想與她獨處些時日,好將她看得再透些,卻沒想到季思虞為了躲人,也將賀九安喊到了此處,還恰巧被持盈遇見。
他微微歎了口氣,亦跟了過去。
“思虞姐姐,九安哥哥!”持盈遠遠脆聲喊道。
笛聲戛然而止,賀九安和季思虞一同朝她望來。
她小跑至賀九安麵前,一邊微喘一邊道:“我說怎麼久等卻不見你,原來你與思虞姐姐一同在這兒呀。”
她的語氣中並無嗔怪和埋怨,隻夾雜著些許意外。
可越是如此,賀九安反倒越過意不去,他朝她見禮後,溫聲問道:“臣已派人知會公主妹妹,告知臣這邊來龍去脈,怎麼……公主妹妹沒有等到來人嗎?”
思虞咬著唇,心下有些不平。
公主和公主妹妹,他的偏心還真是顯而易見。
持盈回想起自己被季珣叫走那事,恍然一笑道:“原是如此,想來我往彆處去了,你派來的人尋我不見吧。”
說著,她用手往坡下一指,恰好能望見那葉殘舟。隻是雜草灌木甚密,遮住了方才她與季珣並坐的那塊石頭。
難怪他們並沒留意到她。
若是看見,季思虞怕是早拉著賀九安走了。
“我方才就在那邊,聽見這處有笛音,其聲飛揚清亮,好似身置林間,很是應景,便想著來看看,沒曾想,竟是你們。”
“賀公子的笛音本就是宸國無雙,自然動聽!”季思虞下意識誇讚他,而後望著持盈,挑釁道,“我的舞亦自幼習於教坊司的第一舞姬憐娘,可作掌中驚鴻,你呢?持盈妹妹,你會什麼呀?”
她?
她在宮中寄人籬下,活得小心翼翼,才能討得葉貴妃些許歡喜。
除了讀書寫字,琴樂歌舞,她一概不通。
但她如今在賀九安麵前,總不能被白白被思虞奚落一番,丟了麵子。
她環顧四周,踮腳摘了片新葉,在手中揚了揚:“我會這個。”
季思虞見狀,嗤笑一聲,雙臂抱在胸前,不屑道:“一片葉子而已,不入眼的小物件罷了,本宮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