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很快傳出男子沉沉的聲音:“進來。”
裴霽回在裡間,顧清宜膽子有些大的打量起周遭來,許是時常有人過來議事,書房左右兩側各擺了三張梨木雕花的官帽椅,正中的案幾上堆著許多她看不清的卷宗,紙上還有書寫了一半的信箋。
怕看了不該看的,顧清宜連忙移開眼,卻對上左側出來的男子那漆黑幽深的眼眸,深深的有著她看不透的濃墨,顧清宜規矩的見禮:“大表哥安。”
裴霽回手上拿著一卷書,繞開她的見禮:“許是表姑娘不甚了解裴某,我最不喜等人,你我二人明麵上是合作,吃虧的可是我。”
顧清宜抿抿唇,解釋道:“先前早上來過一次,林水姑娘說大表哥尚未回來,之後會第一時間通知我,我這才去看五表姐那探病,耽擱了時辰。”
裴霽回的眸色冷了些,高大修長的身影越發有壓迫感,驟然,隨著男子的走近,她眼前遞來一份小冊,“這是四年間安州的州卷名錄,有勞表姑娘幫我謄抄一遍了。”
她有些發懵了:“謄抄一遍?”
她打開小冊一看,這、這足足有八冊書呐!
看她張了嘴呆愣的模樣與平日相去甚遠,裴霽回眼底有幾絲逗弄的意思:“無功不受綠,受祿應有功,這卷宗也舊了,是該謄抄一遍新的。往日人手不夠都是國子監尋些書生,但正巧我看你字跡漂亮,那就有勞表妹了,等下我讓幸棲將近五年的州卷都尋出來,你安心抄寫。”
誰都沒發現,他的稱呼從表姑娘變為了表妹。
顧清宜咬咬唇,往日冷靜應對,伶牙俐齒,如今卻不知該怎麼反駁,他這是懲罰她那日對裴屏玉捏造他的事,偏偏合作上她占了裴霽回的便宜,現在讓她無法回拒。
各種名貴的花草遍布庭院,鵝卵小路錯落有致的穿過花園,幸棲麵色尷尬的帶著顧清宜來了亭中的石桌邊,有些不好意思說:
“表姑娘,這處就是了,姑娘先在此處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拿之筆墨紙硯。”
“嗯,有勞。”
顧清宜環顧四下,清幽夾雜著花香,亭子的另一側還有個不大的菡萏池,裡麵養了幾尾錦鯉。
亭子四周都有美人靠,中央擺了個石桌,顧清宜暗暗吐了一口氣,瞧著他朗月清風的模樣,倒是記仇得很,連案桌也不打算給她騰出一個,就把她趕到院裡抄書,真是......絲毫不近人情。
幸棲抱著一堆東西走了過來,一一跟顧清宜解釋道:“這些都是州卷,姑娘想要的都在裡麵,但切記,可彆說了出去,這些是宣冊,姑娘謄抄在這上麵就是......”
顧清宜目光放在那卷冊上,也知曉其中厲害,點點頭道:“我明白,多謝提醒。”
大宣是一京十一州的劃分,其中最為富強的外州當屬顧清宜自小長大的安州,坐擁江河和大宣第一險關,不過這些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父親失蹤後,並未另派刺史,交由州府管轄。
顧清宜翻看著州卷,微微顰眉,這些州卷上的記錄與外麵販售的地方誌相差不大,不過倒更加實時詳細些,看來裴霽回還是很謹慎的,不敢將那些涉及機密之處交由她一姑娘翻看。
驀地,顧清宜翻頁的手一頓,她的視線落在賦稅那頁,上麵清晰的記錄近三年安州上交賦稅逐漸下降。
周圍的然州和慶吳州在這三年前就遠超安州賦稅,她微微顰了顰眉,她記得,父親失蹤後,安州的重兵均刮分至然州和慶吳州,而慶吳州在一年前,就已經準備劃分給二皇子做封地。
突然間,顧清宜好像明白裴霽回讓她抄錄州卷的目的。
正想著,左邊突然響起腳步聲。
顧清宜抬眼,手上下意識的將翻看的州卷合起來:“林水姑娘。”
林水將她的動作收在眼底,訕訕一笑:“哎,我是見姑娘在這石凳上坐著有些傷腰,就想著給姑娘拿個軟墊,這樣坐著也舒服些。”
顧清宜目光放在林水手上拿著的青色纏枝花紋軟墊:“多謝,有勞了。”
“這算什麼,都是我們這些丫鬟該做的,姑娘恕罪,方才是我去廚房看著燉湯去了,那些丫鬟這才通知慢了姑娘......表姑娘是不是因此被大人責罰在此抄書啊?”
顧清宜張張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這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在林水眼裡就是又好麵子,又默認的模樣,笑意更濃了:
“表姑娘不要往心裡去,雖然大公子向來都是冷冷不愛說話的模樣,但也並非是想真的責罰姑娘,這樣,姑娘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我說,我先去給姑娘端些熱茶過來。”
顧清宜笑笑:“有勞。”
林水轉身去了燒水的小廚房,撇了撇嘴,這表姑娘看著也是疏離不近人得很,她先前怎麼就覺得公子和她有什麼。林水搖搖頭,反正屈尊降貴的燒盞茶水而已,就當給今日攔她之事賠罪了。
見林水走後,顧清宜斂了神色,剛要繼續看向書冊,就察覺到左側傳來明顯無法忽視的視線,顧清宜一愣,扭頭又對上了裴霽回的視線。
男子站在書房的廊下,身形修長,五官冷硬俊美,這料子上好的錦衣華服也隻是他的陪襯,反而流光順滑的衣料在晨光的映照下,多了幾絲出塵的謫仙氣,皚雪寒梅,這是顧清宜第一次見裴霽回就想到的。
她眨眼,移開了視線,調查一事來日方長,她拿起狼毫,認命的謄抄起來,也許,不應該局限在安州,仔細看看州卷,萬一在彆的地方也能瞧見蛛絲馬跡呢。
書房的回廊上,幸樛和幸橋走了過來,裴霽回眼神從小亭上移開,幸樛忙道:“大人,郡王......將人帶去富康坊的宅院裡了。”
裴霽回眼底升起的半絲溫和散了乾淨,他的聲音淡漠沒聽出什麼情緒:“去將人處理了。”
幸橋為難:“屬下方才就去看了,郡王將府上大半的兵衛都帶過去了,若想讓郡王無察覺,怕是.....不大可能。”
裴霽回輕嗤一聲,幸樛和幸橋都微微低了頭,饒是他們也忍不住想,這郡王,有些糊塗了。
裴霽回轉身回屋,臨走時又聽小亭傳來動靜,林水將茶水端給了顧清宜,少女淺淡的道謝聲響起,小亭中多些動靜,他好像,不怎麼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