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對麵的男人在吃烏冬麵。
我們坐的座位是在窗邊。正午的陽光穿透玻璃,一邊是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遊客和裝飾著各種花裡胡哨小玩意兒的聖誕樹,另一邊是陌生的男人被黃金一樣的日光鍍亮一半的臉龐——各種字麵意義上的閃閃發光。
一開始烏冬麵剛端到他麵前的時候,他並不急於開啟自己的美食之旅,而是先慢條斯理得摘下了自己手上的白手套。
那雙骨節修長的手優雅得並攏,用食指輕輕靠在自己高挺而筆直的鼻梁上。小麥和豚骨高湯的香氣與溫熱的水蒸氣混合在一起自碗底蒸騰而上,而男人臉上的線條因此在霧氣之後變得模糊,他靜默了一小會兒然後用日語輕聲道了一句:“我開動了。”
在美國亞裔的男人並不罕見,他們穿梭在美國的每一條大街小巷,不需要特定的地點和時間,想見到他們輕而易舉。如果選擇了一個亞裔聚集區,或者一家亞裔餐館,那麼其他非亞裔的族裔在那裡才是少數民族。
但我從沒見過在美國哪個日本人的餐前儀式做得這麼優雅,實際上……我就沒見過幾個在美國的日本人會做餐前祈禱。大家要麼快快樂樂得拋棄日本社會的條條框框入鄉隨俗,要麼祖上就移民甚至連半句日語都不會講。
一時間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
“我的臉上有東西嗎?”坐在我對麵的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在看他,停下筷子用紙巾輕輕擦了下自己的嘴角。英語裡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日式腔調,他的聲音聽起來像裹著天鵝絨的古董提琴。
“沒有……”被人發現了的我尷尬得就像是菜的薑,卻依然不得不控製臉部的肌肉對坐在我對麵的陌生男人展露一個友好的微笑。“呃,我隻是……”
“恩?”他應該是看出了我的尷尬,饒有興趣得打量我,很明顯是想聽我到底能編出個什麼樣的愚蠢理由。
“額……你的麵看上去很好吃。”我想了半天,把目光落到了他麵前的碗上。
“確實,”意外過後是有些無奈的笑容:“這家店的主人是日本的移民,在拉斯維加斯的日料店裡這家的烏冬麵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分給你一些。”他用筷子輕輕敲了敲瓷製的麵碗。木質的筷子和瓷碗撞擊在一起,發出兩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