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父搖搖頭,拿著兩張紙在一眾人麵前晃蕩:“是朝廷不再需要總商了。你們借了七千萬貫鐵幣給州府,現在州府要放開禁権,小商小民就會找你們兌換鐵幣去買禁権。你們有足額鐵幣兌付嗎?如果我們要聯合收購州府派發的零散禁権,我們也需要大量的鐵幣,把庫存都用光了,小民兌不了鐵幣就會去官府告我們,到時候我們一樣玩完。”
“時兄的意思是州府想要弄死我們?怎麼可能?告示上說可以用鐵幣買権,但也沒說我們不能用銅幣、銀錢購買。更何況我在京任職的老友可沒跟我提過朝廷要銅鐵易幣,時兄無需杞人憂天。至於那些小商小民,他們爭不過我們的。我們手底下有大片的桑田、茶山、棉地,你讓那些種莊稼的泥腿子拔掉水稻種茶葉、棉花?哈哈,沒有我們收攏加工,憑他們能生產多少成品?沒得茶葉隻是賺不了錢,沒得稻穀會死人的,泥腿子莊稼漢不敢跟我們爭禁権。如果那些分商敢和我們爭禁権,我們大不了把茶葉爛了當肥料、把棉花拔了當柴燒、把蠶蛹炸了當宵夜也不賣給小商,交不出貨又賠不起錢最後隻能砍頭的。我們有地有作坊,我們怕什麼,大不了我們把茶葉賣給沙海、南召的商人,把桑田改成稻田,看誰耗得過誰。我向你們保證散出去的禁権都會歸攏到我們手裡。至於擠兌風險,大家更不用擔心,小商小民手上的鐵劵沒多少了。”這位帶頭大哥是總商之首,說出來的話當然有分量。時父問市麵上流通的鐵劵為什麼沒有多少了,那人隻是諱莫一笑並不作答。
時父感覺不對,心裡總是毛躁躁的忐忑難安,加上想回華陽看兒子也就做禮告辭。在離開頂樓露台時,看見蕭淩寒和林爭春,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天色不早,蕭淩寒和林爭春離開摩訶池往回走,蕭淩寒租下的小院在州府衙司告示牆旁邊的小巷,鬨中取靜。開售禁権的日子在十天後,告示直接下發到蜀州管轄之下的每一個郡縣鄉鎮。成都府周邊的鐵幣早就被總商們吸納乾淨,可偏遠郡縣鄉鎮百姓手裡還有囤餘,一聽可以花掉這些爛鐵,鄉民們親自攜幣或交人代買,蜂擁著上了成都府。
第一天發放的禁権不多,買到禁権的鄉民轉手賣給總商換了銅錢。此風一開,趕到成都州府衙司排隊購買禁権的鄉民更多了。鄉民舍不得住旅店晚上搭件衣服幾人挨著蹲一宿,以州府衙司為中心點的幾條街道全是人。總商見這架勢,想叫打手混進去搗亂,可州府提前有備案搭了棚子,駐軍戒嚴,莫說搗亂,就算總商們想派人收鄉民們手上的鐵幣都會被駐軍驅趕。
林爭春和蕭淩寒回家路過這兩三條街道時,總會碰到一手揣兜一手護兜的鄉民攔著他們去路,略微躬身,表情神秘又謹慎地問:“二位要票不?茶権、絲権、棉権都有,麵額一萬貫鐵幣,二位要的話,兩千貫銅幣賣給你們。”
蕭淩寒護著林爭春,衝陸續而來的票販子擺手,眉頭緊鎖很是不悅。林爭春不解他為何生氣,隻是跟著他加快步伐。
兩人回到家,木桐子遞了張請帖說道:“時家要給時爾梅慶生,明日在錦官彆苑開宴。”
時爾梅上成都那日,就想來找林爭春。無奈梅公子姿容甚仙,慕名而來的仕女們把時府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他是出府難入府更難。關於這位梅公子的傳言也不知倒了幾次手,邪乎一點是他吃夠了人血治好了血症可以出來曬太陽了,神乎一點是他是被罰下界的仙子,二十年禁閉期結束恢複自由身。反正圍在他家門口想要一睹風采的人太多了,嗚嗚泱泱、鬨鬨哄哄跟遊蕩在州府衙門外麵的票販子一樣,讓梅公子生厭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出門。
時父時母看這不行,再亂傳謠言寶貝兒子該被人逮進鐵籠子供人參觀了,索性包了錦官彆苑宴請親朋為賀時爾梅大病康複。時爾梅趁機推出自己的戲劇班子,和錦官彆苑的老板談妥宴飲當日在其一樓大廳舞台上演自創新戲。
市舶司為配合州府衙司售賣禁権一直處於歇業狀態,按照慣例的中秋商會也就作罷。時家的宴飲正好給成都府商行老板們一個聚攏的由頭,蕭淩寒也自然不會缺席。禁権一搶而空,卻沒出現趙淮安料想中的擠兌情況,州府收攏的鐵幣大多來自偏遠鄉鎮。趙淮安看著希希寥寥的幾耷鐵劵和一庫房的老舊鐵幣,才知道陛下執意推行易幣的原因,那就是可做貨幣交易的鐵劵都外流到沙海或南召了,蜀商在與兩域交界城鎮設有鐵劵鋪。帝國最重要的軍備管控物資-鐵,就這樣通過彙兌的方式流向外域。
鐵幣分批送入華陽軍械司化溶,入軍資庫房。趙知州與蜀商們第一回合的結果是雙方都沒贏。
時公子生日宴當日,趙淮安和林夫人也來了。趙知州的低姿態讓總商們鬆了口氣,收購零散禁権損失不少錢,但比起會要人命的鐵幣,賬麵上麵的損失已經不重要了。
蕭淩寒帶著林爭春來的時候,時爾梅已經迎了過來。秋日豔陽天色好,梅公子穿了身絳紅色祥雲暗紋吉服,頭戴了頂鎏金小冠。通往北苑的小徑外圍滿了他的粉絲,依稀能聽見小姑娘們叫嚷的話語:天仙哥哥看看我。為卿癡、為卿狂,為卿一生繡紅妝、天仙哥哥請收下我的錦帛之類雲雲。
蕭淩寒一見他這副嬌貴公子模樣就更吃味了,明明他才是帝國世子爺,是準儲君。偏就領了個巴結總商的末流小商人設,平白矮了時爾梅幾分。他禁不住揶揄一句:“知道的是你今日慶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今日成婚!”
迎著日頭衣裳紅影暈上白皙如雪的臉頰,明媚中多了抹羞色,時爾梅直直望著林爭春一半解釋一半陳情地道:“本來我是想穿白珠色的衣裳,可母親說今天是我化凶大喜的日子,要穿紅色才辟邪守福。林姑娘,我給你做了套簪花頭麵,等會兒你跟我來看看要不要改動什麼。我能得自由都是因為你,你離開華陽讓我心緒難安。到了成都又吸引這許多奇怪之人圍著我家,我脫不開身來找你。今天,我們好好說會兒話。”
蕭淩寒擋著林爭春對時爾梅道:“林姑娘現在是我家夫人,今日過來也是看你爹媽麵子,你不必做多糾纏。”
時爾梅悚然,饒是紅運當頭也慘白了小臉:“才幾天不見,你們就成婚了?”
林爭春想要開口被蕭淩寒拉在身後說道:“我與她早就成婚了,她之前未做婦人裝扮隻是有公務在身。你不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囉,外麵有一群小姑娘願意為你繡紅妝!還有你頭上戴的金冠違製了啊!”
時爾梅白其一眼道:“銅骨貼箔,不是全金的。你今天來賀生的還是來找事的?”
蕭淩寒:“不是全金的看著像是全金的也不行。還有啊,你做什麼簪花頭麵給我夫人?我不是告訴過你,哪怕是鳳冠也配不上我家夫人嗎!”
林爭春聽罷著急了,她拉著蕭淩寒道:“什麼叫鳳冠也配不上我,我是誰啊,有多了不起嗎?還是我頭上生了橫刺以至於戴不了鳳冠?你把調子起這麼高,還到處亂宣揚,彆人會怎麼看我,你叫我如何與人相處?你這樣等同斷我後路,我還要不要結交新朋友、開始新生活!”
梅公子聽罷笑得幸災樂禍,而蕭大人吃醋降智,全然沒聽出林姑娘這句話在表達什麼,以為她是在抱怨自己破壞她泡帥哥的好事。蕭淩寒睜瞪雙眼,不可置信地哆嗦了句:“你還真是不知矜持為何物。”
林爭春回瞪他一眼又對時爾梅笑道:“時公子,我現在是蕭郎的妻子也是公務。你願意為我保守這個小秘密,不要在外人麵前戳穿我,可以嗎!”
林姑娘對梅公子提蕭大人時用了蕭郎這個稱謂,簡單直白地宣告了自己對待兩個男人的態度也是親疏有彆。無奈吃飛醋的蕭大人降智嚴重聽後沒感覺,靈犀生靈梅公子捕捉到不利己信息直接選擇忽略掉。
時爾梅拉拉她的衣袖,賣乖討巧:“那你要戴我給你做的簪花頭麵。”
林爭春點點頭,時爾梅興奮之至地帶著她上樓去看頭麵了。在頂層宴會廳的林夫人把三人互動看得清楚,那位時公子給她的感覺跟仙人二嫂嫂一樣…嗯,比起她的二嫂嫂好像少根筋。見他纏著林爭春不放,林夫人有些煩他的皺起了眉頭。趙淮安見她表情有異,問道:“你怎麼了?”
林夫人:“沒什麼,就是有些奇怪,以時家夫婦的庸色怎麼就生出時公子那樣的秀人兒。”
趙淮安左右環顧,低聲道:“你怎能這樣直白,小心被人聽了去,多失禮。”
林夫人:“聽了去又能怎樣,又不止我一個人這樣議論。來時一路都聽人說孩子生的太優秀,老天喜歡人間留不住。”
趙淮安瞪了她一眼,低聲說道:“積點口德,不然這些年我白抄經書了!”夫妻兩成婚多年膝下無子,林夫人無所謂,趙大人卻為了求子長年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