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人家是什麼專業你都打聽清楚了?你心懷不軌啊,想對本科生下手。”
“拜托,本來就有很多人為了看他來這裡喝酒,多的是人討論,我用得著去打聽?一天天憋在實驗室,兩耳不聞窗外事,活該你單身。行了彆說話,學弟要開始唱了。”
I text a postcard sent to you
Did it go through?
Sending all my love to you①(我寄出一張明信片,代表我全部的愛,不知你是否順利簽收。)
吐字是標準的美音,嗓音清澈,乾淨鋒利,像是無雜質的冰,紮透所有無聊的情緒,將枯燥粉碎得徹底。
“My beating heart belongs to you.”(我的心跳隨你而動)②
唱到這句時,台上的人不經意側過頭,視線隨意一轉,正好對上顏煙的眼睛。
他看清了那人的麵容。
那是張令他險些忘記呼吸的麵孔。
眉目俊麗,鼻梁高挺,眼神高傲而烈性,遠超顏煙對於“好看”的認知標準,任何詞語在此刻都顯得淺薄,沒有資格用來形容。
咚咚——咚咚——
這是首抒情搖滾,但顏煙心跳的節拍,卻是鼓點速度的兩倍有餘。
頃刻,那人收回視線,直視前方放空,繼續唱歌。
僅有一瞬的對視隻是個偶然,短暫到似乎是場幻覺,但卻在內裡掀起驚濤駭浪。
一場無聲的駭浪。
獨屬於他的心臟。
他沒喝酒,卻像醉了酒,鬼使神差問:“他叫什麼名字?”
師妹答他:“段司宇,掌管——司,天地——宇。”
......
顏煙被一陣強風吹醒,冷得他打哆嗦,眼簾掀起之前,他以為自己還在北城。
望著陌生的天花板,顏煙躺著發怔,很淺地呼吸,好一會兒才從夢裡緩過勁。
風一直吹,越來越冷,顏煙抹了把臉,緩慢坐起身,套上一件薄外套。
天黑了,不到晚上八點。
顏煙走到窗前,眺望海岸邊。
西島雖小,卻非常熱鬨,為了迎接遊客,連狹窄的巷子裡都裝有夜燈,光點順著路鋪亮起,如同散開的落星。
這種靜謐時候,適合抽煙。
顏煙摸了摸口袋,忽然想起他沒有打火機,因為某個硬將他拽上車的人。
那人跑到鷺城來做什麼?參加音樂節?
不可避免,他又想到段司宇。
顏煙咬緊牙關,強行打斷思緒,決心什麼都彆想,出去散步,順便買個打火機。
咚——!
門開時,樓下正好傳來一聲沉悶響動,緊接著是模糊的人聲,話口很密,像是有人在吵架。
察覺不對,顏煙加快腳步,迅速下樓。
辛南雨麵前站著個人,血氣方剛,也很年輕,手正朝辛南雨伸去,辛南雨相當生氣,眼角都氣紅了,重重將那人的手臂揮開。
那人不可置信,而後一把攥住辛南雨的手腕,半個身子欺了上去,似乎是要抱,又像是要親。
流氓非法入室?
顏煙衝到兩人之間,用力推開此人,將辛南雨拉到自己身後。
“他是誰?要不要報警?”顏煙回頭問。
“我是......”
辛南雨大聲打斷,“紀澤,你再不走,我就報警。我不怕把事情鬨大,鬨得眾人皆知,如果你承受得起的話。”
這話對此人好像很有威懾力,猶豫再三,最後留下一句“我會再來”便離開,走之前還瞪了顏煙一眼。
兩人明顯認識。
顏煙懷疑,他卷入了彆人的感情糾紛。
“對不起,顏先生,吵到您休息。”辛南雨垂著頭,不敢看他。
猶豫片刻,顏煙還是忍不住問:“他是誰?你們認識?”
“他......”辛南雨頓了頓,“他是我以前的朋友,我們鬨掰了。”
“江寧市的朋友?”
“嗯。”
顏煙不信,但也沒有追問,隻說:“如果他再來糾纏,你提前錄音錄像,保留好證據,到派出所報警。”
“好,我記住了,謝謝您。”辛南雨感激地笑了笑。
“沒事。”
“對了,您餓嗎?我去做晚飯。”
“不用,我打算出去走走,在外麵吃,你有沒有推薦的餐館和景點?”
“我......”辛南雨被問住了,因為他根本沒有做過整理,腦海裡迸出許多答案,一時答不上來。
“你可以試著整理,白天,夜晚,哪些地方值得去,設計幾套路線,做成一目了然的攻略圖,這樣以後客人問起,你隨時能發給他們。”
甚至能與彆的商戶合作,互相引流。
但顏煙沒說,因為辛南雨確實太稚嫩了,像個小孩,什麼都不懂。
“顏先生,謝謝您教我。”辛南雨很激動,知道顏煙是在給他建議,覺得語言不足以表達感謝,便朝顏煙鞠了兩躬。
這兩躬陣仗極大,熱情洋溢,比白天出來迎接時更飽滿。
顏煙不習慣這種熱忱,退後幾步,“不客氣,我先走了。”
“顏先生再見。”
“再見。”
出了民宿,顏煙跟著路牌走,到達公交車站,腳步反常地輕快。
西島隻有一路公交線,兩班車環島行駛,騎電瓶比等公交快得多,所以車站通常無人,如果遇到無人等候的站,為了方便,司機不會停車。
良久,公交到站,顏煙上了車,坐到後排靠窗的位置。
風透過半開的窗,在耳旁喧囂。
腦海中,辛南雨感激的眼神反複重播,就像捐助後的那排小字,【您的善舉將拯救一整個家庭】,讓顏煙浸入一種飄忽的狀態。
身體輕盈,像是充滿氫氣,能順著窗戶飄出去,到最高空。
顏煙把車窗推到底,大片的空氣湧進來,他深呼吸,覺得自己和風變成了一體。
如果能飛出去就好了。
顏煙望著窗外想。
車速漸快,帶著心跳一起攀升,視野裡,路上的夜燈連成線,像條閃爍的光鏈。
不自覺,顏煙想伸手去觸,車速卻忽然下降,光鏈斷了,夜燈變回獨立的亮點。
公交車到站,前門唰的一聲打開,一人上車。
如若一對舊時戀人,曾經在一起生活超過一千天,那當對方靠近時,就算隔著人海,另一方也能立刻鎖定對方的身影。
那是一種感知,磁場的吸引,不用看,不用聽,隻一絲氣味足以確定。
“扣費成功。”
語音播報時,顏煙已經知道來人是誰,平淡側頭,望向車門口。
段司宇換了身衣服,黑T牛仔褲,發梢剪到耳上兩厘,微卷鬆散,胸前一條魚骨項鏈。
一如舊日,在清大時。
顏煙有一瞬幻視,仿佛回到北城的夏夜,段司宇背著一把吉他,在地鐵口等他。
他收到段司宇的消息,匆匆打卡退勤,接通語音,出了公司一路狂奔。
“你在跑?這麼想我?”聽筒裡,段司宇的聲音有種金屬冷感。
“沒有。”他放緩腳步,抑製住呼吸聲。
對麵輕笑了一聲,很小聲,戳穿他的否認,讓他無處可遁,貼著手機的那隻耳朵因此發燙。
地鐵口人來人往,眾人低著頭,神情疲憊,視線鎖在幾寸小的屏幕中,趕最後幾班地鐵。
他們是灰色,白色,單調失焦,因為在顏煙眼中,所有色彩都傾注在一個背影裡。
他疾步走近。
段司宇似有所感,轉過身,一下抽走顏煙的手機,指尖觸到他滾燙的耳尖,“你沒有想我?”
反問句。
言下之意是“我知道你很想我”。
他的否認是挽尊,段司宇直接拆穿。
狂亂的心跳聲充盈雙耳。
顏煙改口,“有一點。”
公交車重重一頓,合門起步。
顏煙對焦視線,清楚知道,這裡是鷺城,而非北城,不是燈火通明的軟件園,而是昏暗的公交車。
而他們,已經分手很久,快要超過一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