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獄 臣不疑君。(2 / 2)

月困帝台 水生蕭止 4070 字 9個月前

腳步聲在巷中跫跫回蕩,江淵然的思緒有一瞬斷裂,腦中也變得一片空茫。他忽然意識到那句“不是第一次”的真正含義。

今日是杜慎的忌日。若他沒有猜錯,去年今日,晏泠音也私下出了宮。

種種念頭在他的腦中碰撞著,嗡然作響。還未等他再說些什麼,身後忽然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長巷裡格外令人心驚。

在江淵然意識到之前,他已錯開一步擋住了晏泠音的身影,隨後才回過頭去。讓他驚訝的是,那是一個他認識的人,在他手下任職的大理寺正,孟呈。

“江大人!”孟呈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他的額角已爬滿了汗,此時見到他,疲倦的臉上終於露出點喜色來,“下官找了許久,不想大人卻在這裡……”

江淵然沉聲道:“何事慌張?”

即便是休沐,大理寺也需留人值守,若他所記不錯,孟呈就是今日的輪值官。他邊問邊上下打量著對方,很快便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孟呈不是莽撞之人,神色如此惶急,定然是出了大事。

而如今能稱得上大事的……

江淵然的心猛地一跳,跟著便聽孟呈急道:“下官今日本在整理卷宗,方獄的劉大人忽然領了人進來,說要帶走呂主簿……”

方獄是刑部內設的牢獄,和大理寺的天獄不同。天獄裡既有犯事的朝員,亦有從各州縣押來宛京的地方官,人數不少,規矩也多,因而關押也好、審訊也罷,皆有律法章程可循。相較之下,方獄的規模更小,其中所囚之人多牽涉到重案秘案,刑訊手段也更加酷烈殘忍。甚而朝中流傳著一句不那麼好聽的話,說蹲過方獄的人,至今還沒有豎著出來的。

江淵然同劉敬素無交情,但也知道他雖然在方獄中是個厲害角色,官階卻算不上高,還不至於自作主張闖進大理寺拿人。他既然敢這麼做,定然是上麵有人發了話。

是殷禹久等不到判案成辭,因而坐不住了,還是……

“不是殷尚書。”晏泠音的聲音極輕地在身後響起,“他做不了這個主。”

她說得不錯,直接越過司法流程將人帶進方獄,即便是權重勢尊的殷禹也做不到。普天之下,隻有一人能下此命令。

邁入灰瓦巷這麼久,江淵然始覺有涼意纏身。變故來得太過迅疾,又太過諷刺,就發生在他說完那句“臣不疑君”之後。

孟呈此時才緩過勁來,隱約覺得江淵然身後還有道人影,疑惑地想扭了脖子去看,卻被江淵然再次不動聲色地擋住了。他伸手攬了下孟呈的肩,順勢帶著他回身往巷口走:“署中離不得人,你先回去,我會把這件事查清楚。”

他說得篤定,心下的不安卻越來越濃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晏泠音。她站在巷中昏暗的光線裡,隔了半條巷道的距離,也正安靜地望著他。

他們的目光被拉得很長,那一瞬,連時間也像是被緩緩拉長,就那樣慢了下來。他看見她的嘴唇微動,無聲地衝他做了個口型。

她說,去罷,回兄。

他們都知道,方獄中的刑罰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呂紹畢竟是個讀書人,身子骨單薄了些,未必能扛得住多少時間,晚去一刻,或許就會搭進一條人命。何況,要在那種地方逼人開口,逼人供出或真或假的罪名,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他們兩人想要的不是白紙黑字的供詞,而是真相。

直到巷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晏泠音才慢慢收回了目光。這一下變故也是她始料未及的,那樣的突兀,又是那樣的不祥。

她其實還有很多話要同江淵然說,不隻是呂紹這一案的疑點,還有三年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她本想問問這三年他過得如何,雖然不用想也知道,他所曆的艱辛不會比她少。三年前活下來的人裡,他或許是背負最多、腳步最沉的那一個。

而且,那些背負中也有她的一份,她不能再給他留下憾恨和負累了。因而當他方才用那樣複雜的、既急切又憂心的目光看過來時,她朝他微揚了嘴角,又做了個手勢。

食指在耳邊輕刮一下,隨後讓手掌落到胸前,像十足自信的小孩那樣拍兩下胸脯。

這是在東雲台時他們彼此都再熟悉不過的暗號,意思是沒問題,交給我罷。

因為頑皮惹杜慎生了氣時,或是偶爾和其他學生鬨了矛盾,一時調解不開時,她總喜歡做這個手勢,讓江淵然不要插手,看她表現就好。東雲台中千餘日,她每每說到做到,從未食言過。

今日亦是如此。隻是不知他要如何處理那邊的事,也不知下一回再見他,要到什麼時候了。

“姑娘?”魏收的聲音從巷外傳來,帶了點緊張,“我方才見那位大人走了,姑娘可還好?”

“無事。”她遙遙應了一句,“此處無人,你隨我來。”

一道暗色的影子在巷口閃了一下,下一秒,魏收已站到了她的身前。

“馬拴在了後街的茶樓外麵。”他低聲道,“姑娘莫忘了時辰,得在閉宮門前趕回去。”

晏泠音抬頭望了望天色,喃喃道:“那至多也隻有……三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