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 冒犯了。(2 / 2)

月困帝台 水生蕭止 4202 字 9個月前

“這裡。”

幽暗的燭光在銀白麵具上躍動,將他臉部的輪廓也襯得柔和了不少。他站在一張掛畫旁,朝晏泠音舉了舉手上的蠟燭,邀她近前去。

晏泠音掃了眼屋內的陳設,不過是些落了灰的桌椅,沒什麼特彆。她的目光跟著落在了掛畫上。畫上的女子極美,一雙彎彎的笑眼像是會說話一般,眼底一顆小痣也格外靈動。

那應當就是殷若瑾了。晏泠音又瞥見畫幅右下角有一列小字,寫著“白首同歸”。但不論是畫上的美人,還是那秀挺的四個字,都因時間剝蝕而淡褪了原本的色澤,像是蒙了一層怎麼也拂不去的塵灰。

四個字旁邊隱然還有幾個更小的字,墨色要新一些,但因為當初寫成時落筆太輕,過了這幾年,已是幾不可見。晏泠音眯起眼辨認了一陣,才意識到它寫的究竟是什麼。

分明是同一種字跡,執筆者也當是同一個人,但不同於先前的鐵畫銀鉤,這幾個字像是醉後所書,筆力軟倒,一派潦倒頹喪之氣。

“長與君絕。”

它們就疊在“白首同歸”的字影裡,藏得極好,粗看之下隻當是運筆時不小心掃出的一點墨漬,但就是這一掃,已經從相知相許,走到了生死訣彆。

“姑娘往後讓些。”

她正出神,聞言下意識往後避了半步:“怎麼?”

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隔了袖擺輕輕攥住了她的手,牽著她又退了半步:“還得再讓些。”

晏泠音還未回神,便聽到轟隆一聲,不知那人觸到了什麼開關,她原先所站的地方驟然下陷,塌出了一塊黑影。她怔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她的手還被人牽著,手指一蜷便要往回縮。

而那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適,也在同時鬆開了她的手,低低的聲音就響在她耳邊:“冒犯了。”

晏泠音下意識撚了下手指,將手收回身側。

“這是什麼?”

“呂家這處宅子是前朝某位大人所築,暗藏機巧。其下有一條地道,通往宛京城外。”

她幾乎是立刻明白過來,心臟忽然便跳得極快,頓了片刻才問:“城外何地?”

那人也默了一瞬,不知是不是有些忌諱那個地名:“北郊菩提園。”

北郊菩提園。

晏泠音的眼睫輕闔了一下。那是一處廢園,原先種滿了南疆運來的菩提樹,但許是適應不了此地的風水,不到一年便儘數枯死。傳說菩提樹能引人往生,能庇護死者屍骨長寧,因而其園雖已荒廢,但陸陸續續地,便有無錢亦無地的百姓將故去的家人葬在園中,而菩提園也逐漸成了荒塚累累的墓園。

她知道那裡,因為杜慎就葬在那裡。隻有一處不起眼的低矮墳包,在野草間豎了塊無字的墓石。無人為他題碑,因為怕被發現後,連這處葬地也保不下。

他是罪臣,不該有人殮其屍骨,年年祭拜。

“去年這個日子,”那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輕得像歎息,“二郎開了這條地道,邀我同去菩提園。當時他便說,日後歲歲年年,每一年的今日,他都要去到那裡。我便記下了。”

“若是尋常出城去,來回少說也要近兩個時辰,這條是近路。”

晏泠音的眼睛忽然便有些發燙。她在黑暗中彆過臉去,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樣子。

她心中翻湧著難言的滋味,為那個謀害妻子的丈夫,也為這個不忘恩師的學生。

“姑娘怕黑嗎?”

他問得突兀,以至於晏泠音都愣了一下,本能地開口否認道:“不怕。”

“那便好。”他點了點頭,轉身時寬大的袍袖輕拂過她的手背,帶來些微的癢,“下麵會有些暗。”

地道狹長而空寂,每一步都能踏出隱隱回聲。他走在前麵,舉著燃著的燭蠟,暈開一小團暖色的光,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為了看清腳下,晏泠音和他靠得很近,近到能聞見他身上清苦的藥香。

“如果確實有些不舒服,姑娘可以拉著我。”

隻走了一小段,晏泠音的額上已覆了層冷汗。她深吸了口氣,克製著微亂的氣息平靜道:“無事。”

還是太軟弱了,她自嘲地想。原本以為過了這麼久,她早已習慣黑暗和空寂了。

她其實不常去想,確切地說,是在刻意遺忘,遺忘一些不願記起的回憶。

但或許是因為今時今日的這條地道,和過去的某個場景太像了。又或許是這個日子太過特殊,讓她的情緒也有了罕見的失控。以至於有那麼一瞬,她幾乎產生了某種錯覺,好像她一直沒能從那間無聲無光的小屋內逃出來,而是永久地被困在了那裡。

地道中回蕩著空洞的腳步聲響,仿佛便是她曾經叩擊板壁時生出的絕望回音。除了她自己以外,不會有任何人聽見。

她也早已習慣不去呼救了。

晏泠音背過手貼上額頭,無聲地擦去了滲出的汗。可當她垂下袖擺時,那隻手卻突然被人牽住了。

那人沒有回頭,隻是斜伸了手拉住她,力道很輕。隔著薄薄一層衣料,他屈起的指骨貼上了她的手背,輕撫了一下,又將整隻手鬆鬆地包裹住。

“路太陡了,這樣會好走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