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在天亮時刻停歇。
顏亭醒後發現自己四仰八叉地睡了整宿,他那麼大個兒的侄兒已經到外屋裡衝澡。
背對著顏亭,黑發上水霧凝結成的水露從寬厚的脊背滾下,熱氣肉眼可見地發散出來。
背部肌肉時而聳起時而凹陷,醜陋的傷痕深深淺淺地交錯著,一條至深的刀痕從左肩斜劈至腰側,昭示著曾經麵臨的絕地凶險。
腰帶束縛的腰身結實緊繃,凶悍且具有爆發力。
顏亭抿著唇迅速移開視線,回到裡屋,捂著胸口坐了一陣。
真是頭彪悍的小畜生,怪不得能當鎮守一方的將軍。
等他進到屋裡,楚百屠才像是後知後覺似的回頭,勒了勒腰帶,抿唇不語。
換好衣物,沒跟屋裡躲著的人打招呼,把馬喂飽騎上就走,頭也不回。
“等一下!”顏亭聽到聲響連忙抓著外袍從屋裡跑出來。
楚百屠熟視無睹,甚至揮了揮馬鞭,氣人極了。
顏亭跑了兩步,實在攆不上,氣急敗壞地在小路上停下,雙手撐在膝頭喘著粗氣。
等他往回走的路上,看到田埂另一邊趕著牛車過來的車夫,車夫還沒停好車,王那跑就蹦下來,越過乾涸的田埂踉蹌地跑過來。
顏亭鬆口氣,衝著遠處跑馬的身影比了個國際通用手勢並贈送了祝福,等他上了牛車,裹在溫暖的毯子裡後,又對其表達了衷心的新年問候。
楚百屠一行人腳程快,兩個時辰後到達東方縣界碑。
左引圍著刻著大大的——新東方(縣)的碑石繞了一圈,想起聽到的傳聞:“聽人說東方縣改成新東方後,稅收翻了這個數呢。”
他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見楚百屠沒多大興趣,又想起前陣派過去調查的人,“有沒有線索?”
老實說,這是楚王祖籍所在地,一般人還真不敢往這個渾水裡趟。按他的私心說,寧願香脂走私一事是楚家在背後做的,反正現在調查的隻有他們將軍。賺錢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能是悶聲發大財。
楚百屠回到盛京兩個多月,沒往外張揚過一句關於香脂的事,都是按在心裡秘密調查的。他心裡隱隱有個人選,就是沒有抓住他的小尾巴。
“誒,小叔叔也快到了吧,路上冰多,彆出什麼事才好。”左引溜溜達達地跟在楚百屠後麵趕著馬,下了官道轉進縣道。
東方縣的縣道比他見過的縣道都要好,不是黃土也不是碎石,而是由紅沙岩土填築壓實的。道路很寬,設置了兩條隔離帶,將行車奔馬的馳道與行人走的行道分開。
他們放慢步伐往裡走,發現有三四個穿著一樣衣服的人正在掃雪除冰。他們外頭罩著橙黃色的罩衣,在白茫茫的視野中特彆紮眼。
隔離帶貼著花花綠綠的碎瓦片製成花壇,裡麵種植著不畏寒冷的常青綠植,據說到了夏季,花壇中百花盛開,蝴蝶飛舞,特彆適合吟詩。
左引舔舔唇,把勾出來的詩蟲咽了下去。他十分肯定,要是自己張了嘴,就會被楚百屠踹到馬下。
“查到有兩個地方很神秘,沒有通行證的人連遠看一眼都不行。”這也是楚百屠執意要到這裡走一趟的根本原因。
他要確定香脂背後的老板有誰,巨額財富到底流動到什麼地方去了。
如果真被異國力量控製,將國家裡的黃金白銀向外流出,他無論如何都要扼斷這條鎖鏈,就算自己無法從中分一杯羹。
如果不是外人而真的是自己人...那就由不得對方了。
他鎮守在西北的十三萬大軍要養,駐紮京師大營的兩萬親兵也要養,如果真能有大筆的軍費,可以給每位將士置辦適宜的武器、盔甲、戰馬,他絕不會再犯三年前的錯誤,被軍費掣肘,眼睜睜地看著那群孫子在國境線上耀武揚威!
他不是多高尚的人,為了官家開疆擴土。他為的是生活在邊陲,水深火熱的老百姓。一代又一代的人,離不開生養自己的黃土地。
從被幾十年前,敵人燒殺擄掠、搶奪糧食女人,三五步就能見到僵硬下來的屍首,到現在雖談不上安居樂業,但也能生活下去的環境。經曆了多少鮮血、搏命的時刻才換回來的。
丹不魯是紮在楚百屠肺上的一根刺,每次呼吸都會感到疼痛。現任的丹不魯王卡瑪平措,野心勃勃。要不是前幾年把他們打服了,還不知道會在西北弄出什麼樣的動亂。
卡瑪平措殘忍、多疑,喜歡在兩國交界處整點小動作,時間久了,楚百屠頗感厭煩,做夢都想騎著戰馬領著大軍踏平丹不魯的土地。
哎,真鬨心。
楚百屠拎起水袋,飲了一大口涼水,壓製住翻滾而起的戾氣。
“叮鈴、叮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