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向都是口蜜腹劍,兩麵三刀。
這回他讓明鳶留在大理寺,除卻查案之外,另一者便是讓她守著餘安,以免有人對她下手。
陸允時上前一步,將一袋沉甸甸的錢袋放入老者懷裡,審視的眼光散發出威壓,直叫人不敢直視。
“十年前,這裡有沒有憑空出現一名幼女,約莫七歲。”
握著手裡的錢袋,老者瞪大了眼睛,山溝溝裡待了一輩子,哪裡見過這麼多銀子!
見這幾人似乎真的不帶殺心,老者便也逐漸放下心來,娓娓道出十年前的事情,隻想快些讓這幾人離去。
“這十年前的事,你們算是問對人了,那回還是我帶的路呢。”
“那年我家婆子得了駭病,山溝溝裡的藥草都在山上,采藥的時候瞧見一個老頭,身上背著一個女娃娃,兩個人灰頭土臉看不清樣子,說是走投無路逃難來的,一來二去就引進了村子。”
“誰料,沒出幾日,那老頭隻留下幾錠銀子,連帶著那個受傷的女娃娃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老者越說越惋惜,道當年他是如何顧著比重的婆子,又是如何照顧那女娃娃,送吃的送藥。
卻絲毫不曾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已然變了一副模樣。
陸允時在聽到那幾個字眼時,腦海一片空白,睿智敏捷的頭腦此刻分崩離析,久久才敢相信心底浮上來的那個念頭。
那人,真的沒有葬身火海。
而是,被人救走,逃到了西域......
塵封多年的某處忽然迸發出火焰,渾身骨血都在沸騰叫囂,十年的陰霾此刻儘數驅散。
巨大的喜悅與衝擊,令陸允時禁不住踉蹌,長劍隨著手微微發著抖。
他猛地握住老者的肩膀,壓抑著滿腔的情緒,一字一句道:“後來,可有下落?”
心隨著問話高高懸起。
下一瞬,又猛然狠狠地摔了下來。
“沒有再見過了,不過那女娃傷得重,活不活得下來難說啊。”老者見男人渾身戾氣,有些害怕。
陸允時垂下眸,即便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一絲一毫證明虞桉還活著的線索,足以支撐他滿腔的希冀。
已達到此行目的,陸允時一行人抬腳離去。
忽然,某道纖瘦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陸允時猛地止住步子。
塵封多年的真相將他砸得有些慌神,如今冷靜下來,最初見到那座石碑時的疑問,又冒了出來。
他轉身望向挑起擔子快要離開的老者,忽然問道:“餘家村的人,近半年來可有人離開此地?”
聞聲,老者一愣,“沒有,俺們這裡避世的人,躲都躲不及——”
話音戛然而止,那老者頓了頓,眼睛眯起,“有倒是有一個,不過那戶人家不住在村子裡,他們在下麵的山穀裡。”
“那戶人家怪得很咧,就爺孫倆,也不跟俺們打交道,自己獨住在山穀裡十年。前些日子聽村長說道,那老頭死了,孫子也不見了,許是離開了吧。”
朦朧不清的帷幕,此時像是被人掀開了一角,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陸允時倏然皺眉:“你可知道,那家人的名諱?”
“老頭子不知道,村裡人叫他餘老怪,他那小孫子,叫什麼來著......”
“哦,叫餘安!”
老者撇撇嘴,“那餘老怪一把年紀了,不曉得哪裡撈了個孫子,瘦瘦小小的跟個猴兒似的,還掖著藏著不讓人瞧!”
轟隆一聲,青天白日的天空猝然間陰雲密布,天雷滾滾,老者連忙擺手進村去了。
“大人,我們可要回京?”
死士上前恭敬地出聲詢問,卻見背脊挺直的男人恍若未聞,僅能瞧見的半張側臉緊緊繃著,周身的氣勢直逼人心。
陸允時雙目注視著前方的斷崖,那是他們來時的路。
山崖上,虞桉逃亡西域後消失的地方,而在那崖下的山穀,住著一個叫餘安的少年,還有一個死了不久的師父。
真的會有如此湊巧之事嗎。
陸允時猛地閉上了眼睛。
神色如常的麵容之下,是一顆劇烈跳動的心臟。
在得知虞桉還活著的時候,陰暗的角落重新照以光輝,那是得知惦念許久人還活著的喜悅,十年悔恨尚有一絲彌補機會的慶幸。
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一絲彆的想法。
可當他聽到餘安就住在這裡時,心上仿佛長出一根嗜血的藤蔓,一聽到那人的名字,像是聞到了致命的香味,所有的思緒都在叫囂。
少年的一顰一笑,不斷浮現在腦海裡,最後定格在那雙璀璨瑩亮的杏眸上。
掩在衣袖下的拳頭不斷蓄力收緊,凸起的青筋似乎在跟內力較勁,良久,拳頭泄了力。
男人黝黑的眸底閃過無數掙紮,卻終究還是在那淺淺的梨渦和軟糯的語調中,敗下陣來。
他無法不承認,他喜歡上了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