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樹下 皇上如果什麼時候想念太後娘……(1 / 2)

二月的京城,春寒料峭,清晨時分疾風裹著雪籽,吹在臉上像是被細刀片割過一樣生疼。但是裹著幾乎比自己人還長的大氅往前走的玄燁卻仿佛感受不到這些,他是皇帝,不能在人前哭,隻有走在漫長的朱紅色宮道裡的時候才能讓冰冷的淚水肆無忌憚地順著臉頰滾下。

遠遠的,透過霧蒙蒙的雙眼,玄燁看見了那扇熟悉的宮門,從中傳來淒婉的哭聲,聲聲催人心肝,卻分辨不出其中有多少的真情。

他伸出繡著龍爪的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皇阿瑪走了,額娘也拋下自己離開,這世上隻剩下自己和皇瑪嬤兩個人相依為命了,他必須拿出一個大清皇帝該有的樣子來。

玄燁邁進了宮門,宮殿之中的悲戚之聲頓時一停,眾人匍匐而下,向著這位年幼的天下共主叩首。玄燁控製著自己的步伐,以一種符合皇帝身份的穩重步調走到了擺在最前麵的靈位之前。七天之前還會對著自己溫柔微笑,給自己做精致的小點心吃的額娘,如今竟隻變成了一個孤零零,冷冰冰的木牌子。

玄燁眼眶一熱,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他緊緊攥著拳頭,用指甲掐著手心,才將熱淚逼回去。做了皇帝,連為自己的母親痛痛快快哭一場竟然都做不到。

見到皇帝給先皇太後上過香,跪了滿院子的內外命婦才又捏著帕子,捂著眼睛,淒淒切切地哭起來。

玄燁對她們的虛情假意感到厭煩,無意在殿中久留,轉到了後院去。那裡有一株額娘親手栽下的柿子樹,隻怕連一棵樹受到額娘日日澆灌的恩情都比這些婦人多些真情。

在柿子樹下,卻早立了一個人,穿著低階官員命婦的衣裳,並沒有跪在大殿裡的那些內外命運婦那麼華麗,卻因為穿的人麵容溫和清秀,顯露出幾分樸素莊重,禮服之下小腹微微隆起,儼然是身懷六甲之人。

“陳姑姑。”玄燁脫口而出,才反應過來這個從前額娘身邊的大宮女在自己登基做皇帝那一年就已經賜婚出宮,改口道,“完顏福晉,您怎麼在這裡?懷著身孕的命婦本不用這麼勞累的。”

鵝蛋臉的婦人回過身來,一雙杏眼腫成了桃兒,她恭恭敬敬地對著玄燁行了一禮,才用哭到沙啞的嗓子輕聲說,“奴婢本是家裡窮才埋進宮裡來的,幸好碰到了皇太後這樣心慈的主子。給我取名叫玉錦,待我那麼好,叫我算賬識字,還為我尋了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地嫁出宮去。如今主子走了,奴婢隻要還剩著一口氣,都要撐著來哭一哭送主子最後一程的。”

“快起來吧。”玄燁年紀小,看著挺著大肚子的陳玉錦便覺得十分危險,看她顫顫巍巍地站穩了,才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你是個忠心的宮女,有你情真意切的為額娘哭上一場,教她知道這世上為她送行的不隻有那些虛情假意的命婦太妃,她也要鬆快一些。隻可惜,朕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額娘還在的時候沒有時間好好多陪陪她,如今她先走了,朕卻再也沒有機會孝順她了。”

年少的帝王就算身為九五至尊,也不過是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孩,還沒有練就後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在物是人非的宮闕裡,麵對著舊日的宮人,忍不住流露出幾分真切的悲戚。

陳玉錦摸了摸柿子樹粗糙的樹皮,十年前栽下的小樹苗已經長得高過了殿宇的飛簷,“主子或許沒有和皇上提過。這顆柿子樹,正是主子當年懷著皇上的時候,知道宮裡沒有妃嬪親自教養孩子的規矩,過了滿月便要母子分離,親手種下的。往後的許多年裡,每次主子想皇上了,總會對著柿子樹說說話,好像叮囑了這顆和皇上同年的柿子樹,就是叮囑過皇上了一樣。看著這樹上的柿子紅紅火火,便也祝皇上柿柿如意。日後,皇上如果什麼時候想念太後娘娘了,便也來多瞧瞧這顆柿子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