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偏院小房間裡的沉默寂靜不同,外麵各處吵吵嚷嚷,隔著房門隱約傳來了不少動靜,似乎一直在忙。
直到天黑,也沒人來搭理過小房間裡的舒白秋。
夜色漸深,月上梢頭,才有一個顧一峰的助理走進了偏院。
助理看了看小房間,問守門的保鏢。
“沒什麼情況吧?”
“沒有。”
保鏢已經換過了班,隻有房間裡的那個小傻子始終是一個人在。
助理又問:“小米來過了嗎?”
小米是負責訂餐的另一個助理。
保鏢搖頭:“沒,我換班前看見他被老板叫走了。”
助理皺了皺眉,朝屋內看了過去。
室內定時開啟的夜燈已經亮了。透過門上的方形玻璃往進去,不大的房間一覽無餘。
舒白秋正在床邊安靜地坐著,在燈光的映襯下,少年的側臉安謐又漂亮,像一盞白生生的名貴瓷娃娃。
精致,乖巧。
又少有生氣。
助理悄聲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過了十幾分鐘,小房間的門被敲響。
“咚咚。”
助理擰開門鎖,推門走了進來。
突然有人來訪,舒白秋也沒什麼反應,好像對外界信息的接收總是比常人慢許多。
直到助理走近,舒白秋似乎才看見來人,慢慢地從床邊站了起來。
他沒有能把人置之不理的任性權利。
助理拿著兩個包子和一杯米粥,就見舒白秋垂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裡的包子上。
今早顧一峰急著去碧玉園,根本沒給舒白秋吃飯的時間,回來之後,又氣衝衝地直接把人鎖進了屋裡。
算一算,已經一整天沒給舒白秋東西吃了。
助理回頭看了看屋外,確認沒什麼動靜,旋即把那些食物遞給了對方。
“給,吃點東西。”
舒白秋似有意外,身形微一怔頓,抬頭看向了助理。
直到助理又重複了一遍“這是給你吃的”,少年才略帶小心地,慢慢伸出了清瘦的手。
燈光之下,助理就見那隻手還明顯地紅著。
助理又暗自歎了口氣。
舒白秋由於被迫摸石料而過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顧一峰還會給他抗過敏的藥膏,後來就煩得不給了,覺得反正不抹藥也會自愈,又死不了人。
可是雖然不致命,過敏的滋味卻絕對不好受。
這屋裡的空氣又如此潮濕悶滯,更不利於過敏症狀的恢複。
而且雖然助理隻看到了舒白秋手背上的些許紅腫和劃痕,卻也知道,對方未曾露出的纖細手腕上同樣有淤傷。
那是白天在碧玉園,顧一峰強行拉他手腕去摸石料時留下的。
助理便把食物先放在了一旁的木架矮桌上,沒讓舒白秋用帶傷的手去接,還解釋了一句。
“小顧總今天心情不好,遇到些事有點暴躁,不是有意針對你的……”
助理沒敢透露老板的太多信息,不過想也知道,大概這都隻是自己的自說自話。
舒白秋在被顧一峰接手的時候就已經傻了,除了被強迫摸石料時逼出過的幾句低到不能再低的“我不知道”,助理幾乎就從未聽過舒白秋開口。
但就像平時遇見流浪的可憐小動物,好心投喂些吃食時,也總會忍不住對著它們自言自語。
助理還是忍不住念叨了這幾句。
說完,助理也沒想過自己會得到什麼回應。
不過停了一會兒,麵前的少年看著桌上的餐食,卻忽然小聲開了口。
“……謝謝。”
舒白秋的咬字很輕,聲音有些微啞,像很少說話的生澀。
但他的音色清軟,不會讓人聽錯。
那的確是一句誠心的感謝。
助理明顯一愣。
這意外既是為舒白秋的主動開口,也因為他所說的內容。
被虧待了這麼久。
這個總被叫小傻子的男孩,居然還會對人說謝謝。
助理想苦笑,卻隻無聲地歎了口氣。
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助理也隻能在剛剛給舒白秋挑了兩個還熱一點的包子。
“快吃吧,填填肚子。”
助理還有事,也怕被氣上頭的老板撞見,很快便匆匆離開了。
舒白秋仍舊是一個人,他站在床尾矮桌邊,慢慢用衣袖捧起了尚有餘溫的包子。
但還沒過多久,偏院就變得嘈雜了起來,似乎有好幾個人過來。
緊接著,房門就被重重地推開了。
顧一峰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他今天剛賠掉了手頭的最後一筆大額積蓄,剛剛還又被家裡老頭打電話來訓斥,罵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怎麼他那兩個哥哥在老頭眼裡什麼都好,偏偏自己要被罵個狗血淋頭?!
顧一峰被訓得火氣直冒,看到舒白秋,更是壓抑住胸中的怒意,他一把奪過了那還沒咬下兩口的包子,猛地摜在地上,一腳踩爛。
“吃什麼吃?!害我賠了那麼多錢,你倒是會享受!”
顧一峰扔了吃食還不解氣,抬手又推在了舒白秋的身上。
單薄瘦弱的舒白秋被推得一趔趄,腿在床腳彆了一下,身體不由微晃。
他的雙手仍然沒有護住自己,就背在身後,根本沒能扶住什麼東西。最後還是受過痛的腰側撞到了一旁矮桌,才勉強借力站穩。
“把他的東西打包,”顧一峰沒好氣地對身後的幾人說,“明天就送去傅家!”
跟來的保鏢和助理們迅速動作,開始拿包收拾東西。
其實舒白秋根本沒多少東西,至多有幾件衣物。很快整個房間就被粗暴地搜刮了一遍,允許被帶走的東西統統都塞進了一個背包裡。
等到顧一峰氣衝衝地帶人離開,室內才重新安靜了下來。
狹長的房間看起來比之前更為空蕩,光禿禿地糟亂一片。
“咕嚕”一聲,悶弱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頗為清晰。
舒白秋空蕩蕩的胃在叫,他卻沒有看地上臟兮兮的扁爛包子,而是怔怔地看著另一個方向。
那邊的地麵上,正散落著一些同樣被碾踩過的碎塊。
舒白秋慢慢走過去,他細瘦的腳踝在微微打顫,連帶整個右腿都似乎有些發抖。
走到近前,舒白秋低頭,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些臟兮兮的碎片。
它們原本是一樽不過手指大小的精致塑像——一隻目光炯亮、花紋斑斕的白虎。
那是純靠手工捏塑出的、缺少各種工具卻依然被打磨到光澤油亮的心血,一直被小心翼翼地藏在疊放整齊的衣服中。
剛剛屋內被搜刮的時候,塑像卻隨著衣物被粗暴地扯了出來,掉落在地,碎成幾截。
又被往來的寬硬鞋底輪番踩碎了。
舒白秋安靜地看了好一會兒,默然地矮下身來。他慢慢伸出了手,蒼白的指尖蜷彎了好幾次,動作猶豫又遲緩。
好像想碰,卻又不敢。
白天裡,被斥責推搡、關門困餓了一整天的少年始終沒有什麼明顯的波動表現。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顯露了一點真切的不安。
良久,舒白秋重新把手指尖縮進了衛衣衣袖裡,用略長的袖口墊著,小心地去拾撿地上的碎塊。
他原本在微微打顫的右側腳踝此時抖得更為厲害,地上完全變了形的塑像卻根本拿不起來。
碎塊已經被踩得扁平開裂,粘黏在地麵上,舒白秋好不容易才終於撿起了一小塊,卻又有紛揚的碎屑飄落了下來。
零碎成粉。
徹底拚不回原本的狀態。
屋外傳來看守者的說話聲,有人在強調。
“把門鎖好,人看住了!明天一早,就得送去傅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