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介紹信沒給男人啊。
不等薑湘急忙翻出自己的介紹信,不一會兒的功夫,男人便拿了兩張蓋了戳的粉色小票過來,輕描淡寫道:“票買好了,咱兩運氣好,有軟臥票,上車能好好睡一覺。”
“。”
“軟臥票?”薑湘瞳孔震驚。
那不是乾部才能買到的軟臥票嗎?這男人到底什麼背景?
她原本想著買一張最便宜的一塊錢的站票,上了火車隨便找個角落擠一擠,不就是兩天的路程嗎!她能忍!
然而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她哪裡知道男人給她買了軟臥票啊?
薑湘頓時愁眉苦臉,一邊心疼軟臥票翻了倍的價錢,一邊又仔細想了想,舍不得軟臥車廂的舒適環境。
聽說那裡麵比普通車廂乾淨多了,人也少,不那麼吵鬨,興許她真的能一路躺得舒舒服服,一覺醒來就到長川市了。
薑湘咬咬牙,去翻口袋裡的錢,她的一部分錢在衣服的內側口袋裡,藏得深,就為了防一路上無處不在的扒手。
她掏了好半天才掏出錢,一遝巴掌大的小毛票,看著厚,但仔細打量,都是一分兩分的小額麵值,不值錢,加起來隻怕不到三塊錢。
沒錯,薑湘是真的窮。
但她實際上不止這三塊錢,其他的錢在其他口袋裡分散藏著呢,哪能全部放一個口袋裡。
她忍著肉痛,數了十幾張毛票子,湊夠兩塊錢,然後抬頭問:“我記得軟臥票就是兩塊錢,對不對?”
“我不要你的錢——”話音未落,男人手裡已經被塞了兩塊錢。
薑湘態度不容拒絕,嚴肅著一張臉說:“我和你不過萍水相逢,我們又不認識,哪能讓你掏錢幫我買票呢?你要是不收錢,那我也不要你這張票了,我自己再去買一張票。”
梁遠洲愣了下,急忙攔她道:“你彆去了,我收你的錢。”
他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像是一瞬間變得不太高興。
薑湘和他不過萍水相逢,絲毫不想關心他是不是不高興,她仰頭看了眼高高掛在牆上的鐘表,剛好十一點整。
再看手裡的火車票,得等一個小時火車才能來呢。
既然時間還早,薑湘四處張望,瞧見靠牆的角落有個沒人坐的長椅,頓時拖著腳邊沉甸甸的麻袋,準備連人帶行李一塊挪長椅那邊去。
“你做什麼?”梁遠洲問。
“找個地方坐啊,等火車的時間還長呢。”薑湘理所當然地說。
“你彆動,我來搬。”說罷,他接過了薑湘手裡的行李,男人長手長腳的優越性這一刻展現地淋漓儘致。
薑湘使勁吃奶的力氣才拖動了一個麻袋,他一隻胳膊就拎了起來,不到片刻就把兩人的行李挪到了長椅處。
薑湘不由自主瞅了一眼他敞開的風衣之下隱約顯露的腹肌形狀……興許是火力旺不怕冷,男人穿的衣服不怎麼厚,所以隔著薄薄衣衫竟然都能看出那片腹肌。
薑湘難免多瞄了幾眼,眼角微微一抽,目不斜視麵無表情坐了下來。
梁遠洲也緊跟著坐到她旁邊。
薑湘往左坐坐,試圖和他拉開一點距離,然而她一挪,男人也跟著挪了挪。
薑湘:“…………”
雖然兩人肩膀、胳膊、屁股都沒挨著,但距離相當近,薑湘稍微動一動胳膊,恐怕便能和他碰著……
到這個時候,她若是沒看出男人的意圖,她薑湘兩個字倒著寫!
薑湘彎腰,兩隻手托著下巴,簡直沒眼看身旁的男人。
她想,頭一回見到這麼直白且行動利落的男士,這年頭真是少見。
要知道,五六十年代的相親都挺含蓄,並且擁有鮮明的時代特征!
之前在長川市,薑湘讀書上學時,放了學不喜歡早早回家,她更喜歡去市裡的圖書館,隨便找一兩本書,就能坐下來看一下午。
圖書館樓下有家茶水室,她坐在二樓窗戶邊上看書,常常能聽見樓下傳來的聲響。
有年輕男女在茶水室相親,兩兩羞澀,望一眼,紛紛都能紅了臉。
男的呢,第一句便問:“你平時看人民日報嗎?”
女生便高興點頭:“我還喜歡看小說,《茶花女》你讀過嗎?”
“讀過,裡麵好些片段我都會背了。”
“我也背熟了!”男人女人雙雙對視,彼此都很高興有一個共同話題。
樓上偶爾聽見這一番對話的薑湘:“………”
薑湘實在看不懂這一屆年輕人相親的路數,雖然看不懂,但她還是很喜歡去聽這些相親八卦的。
她正出著神,耳邊傳來男人咳咳的聲響。
薑湘聞聲扭頭,看見男人遞過來一個小紙袋,裡麵放著幾顆少見的上海產大白兔奶糖。
他低著聲音說:“給你吃糖。”
薑湘:“…………”
“謝謝,我不喜歡吃糖。”她抬頭望向彆處,把男人遞過來的小紙袋毫不留情推回去。
梁遠洲皺起眉,不知想了些什麼,他收回糖塊,又在自己包裹翻其他東西,不一會兒,又一個乾乾淨淨的小紙袋塞了過來。
薑湘斜眼悄悄瞅,哇,是江米條啊。
男人殷切地說:“你嘗嘗,這是長川市百貨大樓那櫃台的,你應該吃過,那裡麵的江米條最好吃。”
你也最喜歡吃,他在心裡默默補充道。
薑湘手指微動,屬實有些嘴饞,自從下了鄉,她再沒吃過長川市的江米條了。
興安縣也有賣江米條的,也好吃,但終究缺了那麼一點點獨特的屬於長川市的地道風味。
等她回了長川市,自己就能去百貨大樓買來吃,沒必要吃男人遞過來的東西。
況且出門在外,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給的食物。容易出事。
薑湘舔舔唇,收攏嘴饞的欲望,繼續客客氣氣把小紙袋推回去,“謝謝,我不吃。”
男人有些失落,倒也沒氣餒,下一秒又低下了頭去翻包裹。
薑湘眼角微抽,生怕他又翻出什麼好吃的小零嘴,當即攔道:“你彆弄了,我真的不餓,什麼都不吃!什麼都不吃!”
她專門強調了兩遍,說罷,就見男人抬起頭,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受傷,眼角耷拉,像失落的狗狗眼睛。
薑湘:“…………”一大男人裝什麼呢?
都說相由心生,他若當真是無害溫柔的狗狗係男人,她薑湘這兩個名字繼續倒過來寫!
要知道當下的年代,1957年,大多數人都吃不飽,餓得麵黃肌瘦。
像男人這般長得高又明顯一身腱子肉的家夥,說明他有本事能讓自己吃飽,並且吃得好。
能有肌肉,說明他經常乾體力活,日積月累才會有這些痕跡。
而這樣的人,往往都不好惹。
得出這個結論,薑湘決定明哲保身,屁股稍微挪了挪,又離他遠了一點。
男人眼神更受傷了,薑湘禁不住望了望他,頭一回發現自己竟然有些遭不住這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