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聲音整齊劃一,蓋過了知了的叫聲:“沒有!”
教官昂著下巴示意二排往中間站站,和一排合在一塊兒。
喬歲安悄悄小幅度轉頭望向二排搜尋,丁斯時在第五排的排頭位置,目不斜視地走過來,她默默在心底數了數,和她差了兩排一列。
“第三排第二個!”教官喝道,“扭頭看什麼呢?”
第三排第二個?
喬歲安速速把眼珠子轉過來數了下前麵的人數,一、二……右邊的,一……
她突然一個激靈把人挺直了,臉繃得比誰都緊。
那不就是她嗎?
教官慢慢走過來,“跟我說說,看誰呢,我把人叫出來給你看。”
喬歲安抿著唇不敢說話,筆直地站在那兒,手指緊貼褲縫,眼珠子都不帶轉一下。
教官探過頭,摩挲著下巴仔仔細細確認了一遍她的臉,恍然:“哦,你就是那個‘眼睛流進汗裡’了?”
喬歲安:“……”
隊伍裡聽見有人憋不住的笑,輕輕的幾聲摻雜在一起,其中有一道聲線實在過於熟悉,她甚至不用扭頭確認,化成灰都聽得出來。
而她鬱悶至極,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許笑!”教官聲音又嚴厲了些許,“都給我站好了。”
隊伍立馬重新恢複了安靜,教官緩緩來回踱步:“站軍姿一刻鐘!把背都給我挺直了!誰要是不好好站,我把他拉出來單獨訓練!”
太陽像個火爐,炙熱把整個世界籠在其中,知了聲越來越吵,叫囂著夏天的顏色,濃墨重彩,熱烈滾燙。
過了不知道多久,休息的哨聲就像得到救贖的訊號,在耳邊顯得格外動聽,能硬生生劈開知了的尖銳帶給人的煩躁。
喬歲安一下鬆了脊背,指尖麻麻的,肩膀發酸,她轉了轉脖子,抬手一瞧,十根手指腫得跟饅頭似的。她挪了挪帽子,摸到額上一手濕意,不由唉聲歎氣。
大休息時間一共有二十分鐘,熱到快要原地升天的喬歲安摘了帽子給自己扇風,忽然之間有了一個好主意,她悄悄小碎步挪到丁斯時邊上,小聲:“我有個想法。”
丁斯時喝了口水,擰上瓶蓋,朝她微微偏了點頭:“說。”
“想去小賣部買冰棍。”
丁斯時轉過身來正對著她,垂著眼皮子睨著她:“總共就二十分鐘,吃不完怎麼辦?”
“不會的,我吃很快的。”喬歲安仰著臉,眨了眨眼,突發奇想,“從你這個角度望過去,我的頭頂禿嗎?”
丁斯時早就已經習慣了她清奇的腦回路,眯著眼仔細觀察了下她的頭發:“還好,很茂密。”
喬歲安摸了摸腦袋,滿意,隨後扯扯他的衣角:“那你到底去不去?”
他的視線慢慢下滑,落到她拉著他衣角的手指上,喉頭微動,靜了兩秒後,低聲道:“去。”
喬歲安反手拽住他的衣角,抬腳就往小賣部衝。
丁斯時被拽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她身上,穩住了邊跟著她跑邊盯著前麵那個毫不知情隻知道冰棍冰棍的罪魁禍首,嘖了聲,歎口氣,又忍不住低頭笑了下。
零花錢有限,兩個人在小賣部精心挑選了半天,最後拿了兩根最便宜的,叼著冰棍,走回集合點,選了個樹蔭最廣的地兒坐著。
一、二排的其他同學顯然沒想到居然有人連休息時間都能如此計算,坐在馬路牙子邊上,一麵拿帽子扇著風一麵目瞪口呆望著他倆。
林時蟄麵目猙獰地衝過來伸手就要掐她脖子:“你買冰棍怎麼不叫我?我還是不是你的好室友?!!”
喬歲安將冰棍伸過去:“來一口。”
“好咧寶。”當代變臉大師林時蟄乖巧地收回要掐她脖子的手。
這一番舉動很快引起了同樣坐在馬路牙子邊上的教官的注意。
“那邊,那三個,在吃什麼呢?”
正在舔冰棍的林時蟄、舉著冰棍的喬歲安還有正在看喬歲安舉著冰棍的丁斯時動作同時一僵。
兩秒之後,林時蟄:“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喬歲安低頭:“……”
“你是不是嘴皮子粘冰棍上了?”
林時蟄情緒激動,手舞足蹈:“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可憐寶。
喬歲安表示同情。
——
這幾天喬歲安每天都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指,睡眠質量卻是前所未有的好,從躺下到入睡不過兩三秒。
五天的軍訓在烈日下進入尾聲,最後一天沒有訓練任務,上午是軍歌比賽,下午則是隊列比賽和晚會。
中午吃過午飯後,喬歲安就跑去大禮堂準備晚會彩排去了,沒參加隊列比賽。
上午的軍歌扯到嗓子都疼,她穿著紅色舞蹈裙坐在禮堂後台,閉著眼任女老師在她臉上擺弄,一邊聽著外頭比賽時一聲比一聲響的“一二一”,一邊咽著口水潤嗓子。
她心中哀歎,還好她表演的節目不是唱歌,不然百靈鳥都能變成煙嗓。
“好了!”
腮紅盒“吧嗒”清脆一聲合上,女老師道:“可以睜眼了。”
喬歲安睜開眼,望向鏡子裡的自己,左右轉轉臉,又提起一個笑容,於是鏡子裡的那個美女跟著她一起彎起唇角。
女老師感慨:“年輕人皮膚就是好啊,底妝都不用怎麼化。”
她也這麼覺得,她皮膚真好。
“謝謝老師。”
喬歲安禮貌道完謝,站起身跑到帷幕處,拉開,探出個腦袋朝外頭張望,隊列比賽剛剛結束,陸陸續續有班級進來,按著學校要求的座位表落座。
她悄悄從後台溜了出去,感謝老天賜予她的心靈感應技能,讓她一眼鎖定丁斯時坐在哪裡。
他就坐在第三列靠邊的第二個位置,還穿著那身迷彩軍訓服,摘了帽子,脊背隨意靠在椅上,和旁邊人說笑,燈光明亮,下頜線清晰。
左側剛剛好好還空了一個位置。
喬歲安快步走過去,昂首挺胸地在他身側淑女矜持坐下,歪頭盯著他,輕輕咳了一聲。丁斯時有感應地偏過臉,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秒,定住了。
“怎麼樣?”她帶點炫耀,“我漂亮吧?”
丁斯時沒吭聲,目光漆黑,隻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把劉海掀了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揚著唇角衝他笑,燈光綴進眼底,與眼下的閃粉一樣亮晶晶的。
周圍燈光驀地暗了下來,她的麵容也在這一刻被漆黑籠罩不甚清晰,丁斯時像是怔了下,睫毛顫了顫,終於回過神,垂下了眼瞼,迅速回正了頭,視線落在舞台聚光燈下,目光所及之處卻是模糊的。
喬歲安笑得臉都快僵了,還是沒等到他一句回應。
正當她要發作之時,丁斯時終於開口了,聲音低低的,悶悶的,隱在主持人清亮的音色下,險些聽不清:“你不去表演嗎?”
“不著急,我是大軸。”喬歲安放下手,摸了摸頭發,不滿,“你對我的造型有什麼意見嗎?”
他抿了下唇,聲音平淡:“沒意見,挺好看的。”
“什麼叫‘挺’?語氣那麼勉強?”喬歲安失落地耷拉下眉眼,鼓了鼓嘴,“算了不問你了,我去找羅落她們。”
她站起身,邁開步子的那一秒,手腕倏地被人拉住,掌心溫熱通過皮膚的觸碰傳遞,像一場從未盛開的春季陽光。
台上的音樂已經響起,是凱瑟喵的《Blue whale》。
丁斯時沒看她,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聲音也不太清晰了:“不是最後一個上台嗎?”
喬歲安愣了愣,“嗯”了聲。
“那就在這坐著吧。”丁斯時喉頭動了動,沉聲道,“彆瞎跑。”
喬歲安奇怪地瞧他一眼,可他仍不看她,視線隻落在台上,手卻沒鬆開。
她說“哦”,坐下,順著他的目光一起,望向舞台。
丁斯時圈住她手腕的手指緩緩鬆開,又緩緩收回去,搭回膝蓋上,悄無聲息地蜷起。
台上的人還在唱——
“曠野寂靜喧囂裡
無人知道的秘密
這深藍色海底
藏著你的心跳
……”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