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良臣卻再度垂眼,請罪道:“臣下撿拾紙鳶時不慎劃破了手,汙了公主的紙鳶,請公主責罰。”
方才那一瞬的鋒芒儘數斂去,好似石沉大海,隻在擊破海麵時撞出巨大的聲響和浪花,然轉眼之間歸於平靜。
那塊石頭,就像是從未出現過。
“看著傷得不輕啊。”容卉好了傷疤忘了疼,目光咄咄,“五姐姐這又發的什麼脾氣?一隻紙鳶罷了,還要喻公子賠命不成?”
她倒是想。
容姒眯了眯眼,可喻良臣比她想的還要莫測狡詐得多。他雖身份低微,卻與太子交好;雖無官無職,然學識出眾,更是太傅高徒。他生了一副好皮囊,瞧著光風霽月,待人溫和有禮。旁人眼中,他與太子皆是君子圭璧,白玉無瑕。
反觀她自己,往日裡囂張跋扈、任性妄為,即便未如預見中那般臭名昭著,但也絕對稱不上什麼好名聲。
她雖有公主之尊,可要動喻良臣,竟也是萬般棘手。
“六妹妹說笑。”容姒神色如常,“即便這紙鳶是母後欽賜,本宮再喜愛,也不過是隻紙鳶罷了。”
容姒伸手,從喻良臣手中接過紙鳶,瑩白的指尖蹭到一點血色,叫喻良臣眸色微深。
就好像……沾染了什麼不該沾染的。
“等等。”
他驟然開口,未受傷的手取出一方帕子,卻不用於自身止血,而是遞給容姒:“殿下莫要臟了手。”
容姒微微抬眉,盯了他片刻,忽而一彎唇,繞開了喻良臣手中的帕子,卻在其袖口處輕輕一撚,瑩白指尖錯落,將沾染上的血跡揩拭乾淨,然那霽如晴空的衣袖上,卻留了痕。
“帕子,還是喻公子自己留著用吧。”
容姒未再正眼瞧他,轉身離開。
一旁的容卉沒瞧見容姒發脾氣,頓覺無聊,也沒了放紙鳶的興致,貴女們見此紛紛告辭,方才還熱鬨非常的芙蓉台,不過多時便清冷下來。
喻良臣將帕子折起收入袖中,依舊沒管手上傷勢,轉身之際,聽身側道:“喻公子。”
容嵐將自己的帕子遞去:“公子的手傷勢不淺,還是包紮一下吧。”
“公主私物,臣下不敢領受。”
一言一行,皆合乎規矩禮儀,無可指摘。
容嵐卻不知怎的微微一愣,回過神時喻良臣的背影已消失在林蔭儘頭。
***
喻良臣回到府中時,血色已浸染了半邊袖子。畢台嚇得不輕,忙給喻良臣止血上藥,然見主子神色,畢台便知,即使他問了,主子也是不會答的。
不過不久之後,他還是窺出了一點端倪。
宮裡來人了。
太醫署的醫官帶了上好的金瘡藥,說是昭明公主有命,要給喻良臣治傷。不僅重新包紮了傷口,還捧了熬好的湯藥要喻良臣服下。
“殿下特意叮囑了,良藥苦口,下官需看著公子將湯藥服了,才好回去複命。”
畢台驚恐地看了眼那碗黑沉沉的湯藥,也不知是用什麼熬的,老遠就有股子叫人反胃的氣息。何況下令的還是那位昭明公主,便是畢台也有所耳聞,那位貴人經常不按常理出牌,任性妄為得很,莫不是公子得罪了她,那位要下藥將公子毒死吧?
“公子,這……”
喻良臣看了湯藥一眼,卻是沒有半分遲疑地一飲而儘。
他倒是不擔心湯藥有毒,宮中的太醫署用藥皆有記錄,莫說容姒壓根接觸不到毒性猛烈的藥物,即便是真的想下毒,這藥既從太醫署出送至喻府,一旦藥有問題,中間經手的所有人都要受到牽連。
越是這般大張旗鼓,越是做給旁人看的。畢竟這宮中貴人們的恩寵,少許或是飴糖,多了卻是砒霜。
喻良臣換下外衣,畢台立時要去接過。公子素來不喜這淋漓血漬,須得儘快處理了,莫臟了公子的眼。
喻良臣卻是一頓。
外衣一側的袖子血跡斑駁,另一側隻在袖口處留有些微的痕跡,眼下已淡得幾乎瞧不出來。明明是輕辱的動作,由她做來卻似在拈花折枝,喻良臣微眯眼瞼,看了許久。
畢台不明所以,這衣服除了血次呼啦的,還有什麼特彆的?
不等畢台想明白,便聽喻良臣淡聲道:“扔了。”
畢台便隻照做。
這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