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淚不停地湧出來,眼神卻很清明、很堅定,像在看著一個未知的地方。
“醫生說,節哀吧。”
“它很愛乾淨的,可它太痛了,連毛都不能自己舔。”
妊臨霜扭頭,將臉埋在他腰間,聲音悶悶地傳進他耳朵。
“你知道嗎?我最後悔的事是在它彌留之際強行帶它去了醫院……
“我想它那麼愛乾淨,肯定是不要在狹小籠子裡,帶著一身臟臟的毛嗚咽死去的。”
驚蟄從未見過皇太女這麼脆弱的樣子,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背脊,像在哄一個孩子。
“我該給它洗一個澡,乾乾淨淨的、體麵地死去。”
妊臨霜哽咽不止,手臂忍不住環住了驚蟄的腰:“可我太害怕失去它了,甚至在知道它離去後不敢抱緊它的遺體。”
“它的身體像一捧柔軟的雲,軟綿綿的,沒有骨頭似的。”
“很好笑吧,”妊臨霜笑了,肩膀顫動,卻不肯抬起頭,“以前抱它時,它常常掙紮,現在它不掙紮了,我反而不敢抱了……”
“沒事了,殿下……”
驚蟄的眼淚也啪嗒啪嗒地掉,他不由想到,她對他的那些寵愛、心軟和縱容,是不是也像在疼愛一隻可憐的小貓。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養過貓了。”
殿下,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也這麼難過呢?
妊臨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但是哭出來以後,心情好了很多,仿佛連日來積攢的情緒都疏解了。
她索性胡亂地在驚蟄身上蹭,把眼淚都蹭乾,直起身卻發現驚蟄也在哭。
“哇,你這小孩兒,你哭什麼?”
妊臨霜自己的眼圈還紅著,卻忙著拿袖子給他擦眼淚:“我的貓死了,又不是你的貓死了。”
“嗚嗚,殿下,我也不知道,”驚蟄紅著鼻頭,哭的更厲害了,鼻音濃重地道,“可是殿下,我也覺得好難過。”
妊臨霜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傾身過去擁抱他:“好了,乖驚蟄,不哭了。”
“晚上讓廚房給你做神仙雞吃,好不好?”
“好!”驚蟄破涕為笑,“沒聽過,但太女殿下的菜肯定好吃!”
烈日驕陽終會化作漫天星光。
無論是貓還是皇太女,凡世間生物終有一死。
她僥幸能以人的姿態再活一世,結局會是如何呢?
“清明,你恨皇姐嗎?”
她站在院裡涼亭的台階上,看著天上繁星燦爛。
“她對你那麼壞,你會恨她嗎?”
清明看著驚蟄在院子裡捉螢火蟲,臉上掛著淺淡的笑。
“對那時的我而言,她待我如何,那便是我的全部,有什麼恨與不恨呢?”
“那你會恨這個世界嗎?”
妊臨霜回頭看著他美豔的臉龐:“這個世界對男子來說很難吧。”
“殿下,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一樣的。無論恨與不恨,我都沒有選擇,不如輕鬆地活著,不好嗎?”
清明的眼中閃著點點星光,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動搖:“殿下,恕我鬥膽,您是我見過的最特彆的人,但您也同我一樣沒有選擇。”
“您貴為黎國的皇太女,如同您曾教導我不要為誰而活一般,我和驚蟄也希望您是為自己而活,不要被任何人裹挾。”
妊臨霜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出,笑著看了他一眼:“也是,倒被你教訓了一通。”
“清明不敢。”
清明撈過搭在圍欄上的披風,跟著她走下涼亭。
驚蟄蹦蹦跳跳地拿網兜攏了好幾隻螢火蟲,它們發著微弱的光,點綴著暗色的庭院。
“殿下!您看!”
驚蟄跳到她麵前,臉上洋溢著笑容,把網兜裡的螢火蟲一股腦放出來給她看。
“都是我抓的!”
驚蟄,我很自私。
“好多。”
妊臨霜看著螢火蟲撲朔朔地四散逃離,微弱的光近在眼前也像繁星一樣閃亮。
“很漂亮,驚蟄好厲害。”
我會把你們庇護在我的羽翼下,因為我也曾受過一樣的苦,我心疼你們。
她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那座破敗宮苑,和那個在裡麵被囚禁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不由摸了摸驚蟄的頭。
少年紅著臉接過清明遞給他的鬥篷,給她披上。
我也曾軟弱可欺,掙紮求存、猶如困獸,我拚了命地想做一個強大的人,盼望著能強大到任何人都無法欺負我。
“驚蟄,還記得白天你問我為什麼就這麼算了麼?我想我有答案了。”
妊臨霜由著驚蟄給自己係上領口的係帶,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清秀的臉龐。
“什麼?”
驚蟄烏黑的眼珠亮晶晶地看著她,妊臨霜但笑不語。
如今我站在了權利中心,這個女尊世界是造就我強大的基石。
我一點都不想乾涉這個世界。
它不可動搖。
一旦我試圖去動搖它,便是對它的背叛,對過去的我的背叛,對千千萬萬女尊女子的背叛。
隻有我繼續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遵從這個世界、維護這個世界,我才能獲得曾經連做夢都不敢想的自由。
我不想去探究那個秘密。
也許得知以後,它將使我不忍、讓我動搖,所以我寧可讓它就這麼爛死在宮裡。
請叫我偽善者吧,我為這樣的自己感到惡心。
但我很快樂。
清明看著妊臨霜,她唇角的笑意溫柔,好似又堅定了幾分,他見狀不由感到高興。
隻有皇太女足夠強大和堅定,才值得他們追隨。
誰都希望自己能站在強權的一方,嘗過甜頭的人尤為不舍,哪怕是曾經被欺侮過的他也不例外。
他不想再去到任何一個彆人的牢籠裡。
“告訴我嘛,我的好殿下。”
驚蟄抓著她的袖子撒嬌,語氣軟乎乎的很招人疼。
妊臨霜存心逗他,笑嘻嘻地摟著他的肩膀:“就不告訴你。”
“殿下好壞!”
驚蟄嘴上說著壞,卻柔順地任由她摟著靠著。
“那咱們明天吃什麼呀?”
“小饞貓,想吃什麼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