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裡人的回答是一聲怒喝,撞在耳朵裡嗡嗡作響,程潛頓時胸口一悶,一陣惡心,險些吐出來。
而通過回音,程潛才艱難地分辨出對方說了什麼。
她言簡意賅,厲聲道:“滾!”
那是個極蒼老的女聲,粗糲沙啞,甚至摻雜著幾分陰森的惡毒,完美地契合了鄉野傳說裡吃人挖心的老妖婆形象。
程潛揉著耳朵,不明白“扶搖派”和“家師”這兩個詞中的哪個激怒她了。
大師兄不是說他奉命來給這紫鵬真人拜過年嗎?難不成他當時隻是隔著三裡地作了個揖?
程潛驚疑不定地扭頭去看嚴爭鳴。
要說起來,程潛和李筠這兩個小崽,一個自視甚高,一個滿肚子賊心爛肺,全都不肯承認大師兄有什麼了不起的。
可是不從縱觀一生的大角度高瞻遠矚,僅就眼下這個危局來看,程潛他們都得同意——萬一動起手來,大師兄是唯一還勉強能指望的。
他年紀最大,個子最高,學劍時間最長,還有氣感。
可惜,他們中的最強戰鬥力劍還沒出鞘,就被那老妖怪一根雞毛打飛了。
嚴爭鳴的臉色鐵青,額角的冷汗已經順著臉頰流下來了,但他不知是為了麵子還是怎樣,愣是半步都沒有退,甚至擠出了一個有點倨傲的微笑。
……不過雖然很英勇,程潛還是希望他不要笑了,大師兄一笑就讓人想拿鞋底抽他,真惹怒了那大妖就不好了。
“真人不方便見客,我們這些小輩本來也不應該前來打擾,隻是昨天夜裡,本門有個不懂事的小師弟誤入了山穴,已經失蹤一宿了。”嚴爭鳴頓了頓,艱難地扛著老妖洞穴前巨大的壓力,想讓自己聽起來更有理有據一些,“我聽家師說,自我派開山時,山穴中的諸位前輩就一直與我派比鄰而居,這些年來一直相安無事,真人大人大量,想必也不願意因為一個小孩子傷了雙方的和氣吧?”
這一番話說得雖然不算太流利,卻也讓程潛歎為觀止了。
一方麵,他沒想到坐都坐不住的大師兄居然有膽子扛上大妖,另一方麵,他發現原來這富家少爺不是不會說話,而平時表現得像根活棒槌一樣,那完全就是他恃寵而驕故意的。
這番有理有據的長篇大論打動了程潛,卻沒能打動山洞中的老母雞,那紫鵬真人聽了以後,回答依然是油鹽不進的一個字:“滾!”
嚴爭鳴接連被掃了兩回麵子,險些惱羞成怒,不過他還是在最後關頭按捺住了——雖然臉色難看,卻並沒有當場耍脾氣。
嚴少爺隻是任性,並不熱愛作死,一個人長到了十五六歲,但凡腦子裡還有一根筋能稍微轉動,他就分得清自己惹得起與惹不起的對象。
紫鵬真人碾死他們仨不比踩死幾隻螞蟻多費什麼勁,嚴爭鳴咬了咬牙,心裡著實是又困惑又焦躁,以前他確實代師父和這老母雞打過幾次交道,對方脾氣雖不怎麼樣,卻也不會自貶身價,和一個剛入門的凡人少年一般見識。
以往,紫鵬真人雖然態度冷淡,卻沒有對他這樣聲色俱厲過。
嚴爭鳴腦子裡靈光一閃,得出了一個結論:山穴裡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這時,他身後的李筠忍不住低聲開口道:“師兄,她不讓我們進去,我……我看,我們要不然還是回去找師父吧?”
對紫鵬真人,嚴爭鳴不敢造次,可對這攪屎棍子似的師弟,他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當即,嚴少爺頭也不回地道:“我們走過來就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現在再走原路回去,把師父找來,你是請他來認屍的嗎?”
巍峨的山門與險惡的陰氣,頃刻間吹化了李筠額上的汗,他狠狠地打了個寒戰,李筠一隻腳再次踏進了懦弱的陷阱中,一想到他們是真刀真槍地直麵一個大妖——還是個不歡迎他們的大妖,此時還能保持雙足站立,對李筠來說就已經算不易了。
可是韓淵……
李筠的退堂鼓一下一下地敲著自己的良心,他踟躕良久,終於還是痛苦地說道:“可是我們根本連門都進不去,更不用說麵對裡麵的大小妖物了,我……我是想,四師弟既然昨天晚上就進來了,到現在也沒事,那說不定我們也……也不必急這一時片刻,我們……”
站在滿是腥氣的洞口前,嚴爭鳴其實也在不動聲色地偷偷哆嗦,同時,因為紫鵬真人的不客氣,他又暗自火冒三丈,因此正處於一種一邊哆嗦、一邊火冒三丈的境地裡,進退都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