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爭鳴一邊努力地忘記他慘遭玷汙的脖子,一邊氣急敗壞地指著韓淵道:“你要是不想回去就被清理門戶,就給我抄一輩子經吧!”
韓淵沒敢反駁,眼珠嘰裡咕嚕亂轉,企圖尋找一個盟友,最終,他求救的目光落在了程潛身上。
程潛木然地用僅剩的袖子擦乾淨一臉血,此時又渴又餓,簡直沒有了裝模作樣的力氣,因此本性流露地說道:“師弟,修行之前,你確實應該先治治腦子。”
韓淵震驚地看著這“溫良恭儉讓”的小師兄,一天之內,身體和精神同時遭到了重大的傷害,最後還是李筠出頭給他解了圍,李筠微微抬了抬手裡的木板,建議道:“師兄,我看我們還是先去臨仙台吧?”
嚴爭鳴冷哼一聲,已經率先抬腿走了,李筠想了想,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分給了韓淵,省得扶搖派弟子在妖穀落下一個不喜歡穿衣服的名聲。
鏡照穀和臨仙台相距不遠,很快,濃重的血腥氣就順著風傳來了,李筠手中的木牌上陡然冒出一團一人多高的黑霧,翻滾的黑霧勾勒出了一個不怎麼鮮明的人形,一瞬間喚起了程潛忘記的記憶。
這個人他夢見過!
韓淵嚇了一跳,扯著嗓子叫道:“哎喲娘啊,這是什麼?”
那黑影沒有回答,他端正地懸在半空中,站成了一條肅穆的影子,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可程潛就是覺得,這人身上仿佛有種準備獻祭似的平靜與凜然。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前輩,你……是不是就是北冥君?”
“北冥?”黑影輕輕地笑了一聲,低聲道,“何人配冠北冥之名?那都是鼠目寸光的凡人們妄自尊大罷了。”
程潛忍不住將他這句話在心裡轉了幾圈,分析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這是承認了。
可是“北冥君”不是傳說中最大的魔頭嗎?怎麼會附在一塊木牌上呢?
他又究竟是附在了那塊平安無事牌上,還是附在了師父的符咒中呢?
難道師父刻的符咒既不是引水的,也不是引雷的,引的是大魔頭?
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符咒嗎?
這些事程潛都是兩眼一摸黑,他這才發現自己對修真界的事知之甚少,什麼都不明白,對眼前一切不可思議也都無從猜測。
一路有這黑乎乎的北冥君保駕護航,大小妖物們不是根本看不見他們,就是望風而逃——想來方才他們幾個大戰耗子精和猞猁精的“驚險”情景,大概被這位大能視為了“小孩跟小貓小耗子打架”,根本沒打算出手管。
說不定在這位前輩眼裡,那嚇得李筠腿肚子轉筋的大耗子精和真正的耗子沒什麼區彆。
臨仙台是一個人為的祭台,不知誰建的,位於妖穀穀底最深處,突兀地凸了出來。
臨仙台上空蕩蕩的,群妖不能近,可圍著它的一圈穀地眼下卻已經成了個修羅場。
嚴爭鳴他們已經在鏡照穀裡看見過了這般情景,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韓淵卻驚呆了。
直到此時,韓淵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個什麼地方,師兄們又是為了他進了一個多麼危險的境地。他能活到現在,完全就是因為群妖穀中大妖們都在忙著自相殘殺,沒工夫管他!
這時,李筠手中的木牌驀地裂開,符咒上流過一層淺淡的光輝後,歸於了死寂,一身黑霧的北冥君驀地脫離了木牌的束縛,整個人的形象也清晰了起來,隻見這是個身著烏黑長袍的瘦高男子,袍袖在風中獵獵如鴉羽,一雙慘白修長的手露在外麵,指間還能勉強看見一枚樣式古樸的戒指。
唯有臉看不清,他的臉藏在黑霧中,隻露出了一個下巴,那是同手如出一轍的蒼白顏色。
程潛莫名地從他身上感覺到了某種說不清楚的親切感,可是還沒等他看分明,那男人身上突然有灼眼的金光劃過,下一刻,他化成了一團黑霧,頭也不回地衝向了山穀,隻留下了一句輕輕的“儘快回去”,便再不見了蹤影。
程潛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不會再回來了。
“我知道了!”精通各種旁門左道的李筠突然開口道,“我知道了!他身上的金光就是暗符!”
連嚴爭鳴都有些出神,輕聲道:“流水煙雲皆能為暗符,但是……也可以刻在人身上嗎?”
“那肯定不是人,”李筠斬釘截鐵地道,“是魂魄,我看見過有一本奇聞異誌上記載過,以前有一個魔修大能是符咒高手,能在人的三魂七魄上刻錄看不見的暗符,他在很多人的魂魄上落下了暗符,讓這些人生生世世都無法擺脫他的驅使,北冥君肯定也有這樣的手段……”
“李筠,”嚴爭鳴終於回過神來,眼角瞥見韓淵和程潛正屏息凝神地聽魔修的事,立刻喝止住他,“閉嘴——我們走。”
整個臨仙台及其穀地全都被黑霧籠罩,黑霧將這殺戮叢之地與周遭隔離了,他們幾個站在一側的山頂,發現方才的喊殺聲與血腥味居然一點也感覺不到了。
突然,一簇火光緩緩將黑霧彌漫的臨仙台照亮了一角,隨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一邊蔓延。
嚴爭鳴心中一凜,喝道:“閉眼!”
幾個人在這一刻下意識地遵從了他的指揮,可那強光仿佛隔著眼皮都能烤得人眼球通紅,整個世界都似乎被拖進了一片火海。
強光與烈火不知過了多久才平息下來,唯有臨仙台上盤踞的黑色濃霧仿佛亙古無邊,紋絲不動。
程潛最早試探著睜開眼睛,他眼前還有點發花,用力眨了幾下才勉強能看見東西。
他看見幾個人麵前有一顆蛋,正款款地向他們……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