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禾擰著眉沒說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劍柄。
祁柏因童年的經曆對自己嚴苛,追求至強大道,將變強當成自己唯一的寄托,是當之無愧的強者。
這樣的人看待蒼生,說好聽點是待之平等,說難聽點就是漠視,在他眼中,螻蟻的生死並不值得憐惜和在意,這是強者的通病,但現在她成了祁柏眼中可以隨時獻祭的螻蟻,是隻等她修至元嬰,就能殺之證道的生靈。
所以想要控製祁柏,一定要先讓他“看到”她,無知無覺間將兩人放到等同還不夠,一定要她高於他才行,隻有這樣,她才算是掌握了決定他生死的利刃。
一個缺愛的強者,他心中會渴求什麼?
她隱約摸到了些思緒,但為了萬無一失,還要求證一番。
“萬清尊者,你對這個人有了解嗎?”遂禾問。
“沈非書?”王湛婉想了下,“聽說,他是老宗主的私生子,老宗主閉關不管世事,卻把整個正清宗交給了祁柏,沈非書因此和祁柏不對付,似乎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
“你怎麼突然問起他?”
遂禾牽起唇角,道:“沒什麼,隻是覺得一峰之主,修為卻是分神期,有些奇怪。”
萬清尊者沈非書,修為隻是分神初期,這也是為什麼,她方才跟他交手,能勉強擋下他的招式,分神隻在元嬰之上,不知道他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省過祁柏做她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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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祁柏從學堂授課後回到濁清峰,踏入濁清峰地界,他眉頭微皺,閉目感知少傾,確認自己新收的小徒弟並沒有在山頂潛心修行。
他臉上沒什麼情緒,緩步踏入濁清峰的主殿,溯寒劍感應到主人的氣息,殷切地湊上來,劍柄上花裡胡哨的穗子已經被他換下來,卻沒有被他扔掉。
那個福結歪歪扭扭,掛在溯寒劍身上,沒幾下就散得厲害,他便收入腰間掛著的乾坤袋,至少放在乾坤袋中的東西總不會壞,幾十年後或許對彼此而言也是存在過的證明。
偌大的上靈界,自己的同族也隻剩下遂禾一個,他麵上不露分毫,這個徒弟於他而言是否還有彆的意味,連他也不知道。
他在主殿的高位上盤膝坐下,等了一個時辰,天幕全然暗沉下來,才感知到遂禾的腳步聲。
遂禾打開主殿的門,看到的便是端坐主位的冷沉劍修。
他不動時,周身冷沉淩厲的氣勢消弭下去,便顯出容貌和身材上的出挑。
“師尊?”遂禾遲疑出聲。
祁柏緩緩睜開眼,視線落在徒弟身上,眸色肉眼可見冷冽。
他轉眼站到她身前,盯著她褲腿上的淤泥,袖口的料子也被利器扯開:“怎麼回事?”
遂禾扯了扯衣服,妄圖掩飾袖子上的破洞,卻徒勞無功,嘴上還遮掩道:“不小心跌了一腳。”
她的話著實沒什麼說服力,因為這句話才落下,她的唇角就滲出一抹殷紅。
祁柏麵色轉冷:“若連你的師尊也要隱瞞,這樣的師徒關係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遂禾不著痕跡挑了下眉。
“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祁柏問。
她沒再賣關子,萎靡道:“我今日遇見了萬清尊者,他對師尊出言不遜,我一時衝動,和他扭打起來,給師尊惹麻煩了。”
祁柏神色微凝,沉默半晌才道:“為什麼這麼做,你可以視若無睹。”
遂禾抬眸,定定回他:“師尊要我忍,為什麼,我們既為師徒,便合該榮辱與共。”
她話音落下,卻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
他的上半張臉被陰影籠罩,隻能看見他緊抿著的唇。
“師尊?”她低低叫了一聲,見他仍舊一動不動,便乖覺地不再開口。
祁柏望著眼前的小徒弟,連他也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麼。
動容嗎?
他習慣被旁人依靠,卻忘記了,從小至大,他心中渴望的卻是被人赤誠的守護。
渴望旁人全心全意的在乎。
但為什麼偏偏是她。
他可以對很多人動容,哪怕那些人於他如螻蟻一般無足輕重,除了眼前的徒弟。
他若對她心軟,證道之路便算就此斷絕,生機也會逐漸消亡,就如程頌所言,他這一族,隻有你死我活這一條路能走。
他沒有彆的路可走,除非……
他雙手緩緩握緊,手背上青筋畢露,顯得猙獰駭人。
遂禾將祁柏的焦躁看在眼中,不著痕跡擰了下眉。
童年缺失的人往往渴望被愛,她借著師徒之名,全心全意憧憬著自己的師尊,維護著師尊,她不指望能打動祁柏,隻想要他潛意識將兩人放到同等的位置上。
然而觀測祁柏的反應,她不僅打動了祁柏,甚至在他的心房留下了重重的一道痕跡。
效果達到,就在她想說些什麼時,她倏然睜大雙眼。
清冷孤傲的劍尊彎腰低身,在她麵前緩緩蹲下,華貴柔軟的錦緞長袍隨著他的動作拖曳在地。
他矮下身體,用寬大的袖擺一點點擦掉她裙邊的泥汙。
她下意識按住他的肩膀,眼神由驚愕轉成近乎瘋狂的喜悅和誌在必得。
師尊……
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些快意地牽起唇瓣。
此前,她從未設想過一種情況,眾人眼中冷漠無情地劍尊,本質卻是個脆弱柔軟的人。
師尊,對不起了,當你把弱點暴露給彆人,你就已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