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禾不會料到有人會在山下的十字路口蹲守,她在濁清峰尋了處靈氣充裕的古樹,在樹下鑽研祁柏劍招的解法,一時入迷,到天色昏沉也沒有停下。
祁柏傍晚歸來,遠遠看見古樹下的遂禾,不由一愣,昨晚他幫她擦拭完衣衫上的汙漬,隨意尋了個借口,逃也似的離開。
本以為就到昨晚為止,白日他又鬼使神差派遣沈非書去尋妖王。
沈非書修為低微,但身上有許多保命的法器,去追蹤妖王不至於傷其性命,但也討不到好處就是。
祁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做,大約是做不到自欺欺人,對待遂禾總有虧欠。
大道生靈萬千,犧牲一個也不算什麼,修者歲數綿長,一生有多少殺孽,沒有人能用一隻手就數過來。
理智告訴祁柏,犧牲一個萍水相逢的徒弟,換自己年年歲歲長生,誰都知道要怎麼選。
就當是修道路上不慎殺死的無辜者,大不了日後為她立塚,年年拜祭。
然而心中卻有個聲音,一直在警告他不可以。
犧牲無辜者的性命來滿足自己的私欲,犧牲最後一個同族小輩的性命,以此延續他這個活了千載的老家夥。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祁柏的神色忽然就冷了下來,他握起拳頭,緩步走近遂禾。
遂禾察覺到有人靠近,抱著書冊抬頭:“師尊,你回來了。”
他居高臨下看她:“你在這等我?”
遂禾瞳孔閃爍一瞬,她隻是覺得此處靈氣充沛,才在這裡鑽研修行,倒是沒料到能碰上祁柏。
她眯了下眼,麵不改色道:“是啊,師尊你終於回來了。”
祁柏纖長的睫毛微垂,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他慢慢伸手:“回去吧,正清宗事物繁忙,日後不必等我。”
遂禾抓住他的手,微一借力,從地上起身。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又很快鬆開。
祁柏注意到她懷中的書,問:“可有不懂的地方。”
“有,”遂禾翻開其中一頁,“這裡,這個招式徒弟一直摸不到竅門。”
祁柏看清書上的內容,瞳孔微縮,低聲問:“隻有這招不懂?”
遂禾思索片刻:“是。”
祁柏的視線再次落在書上,抿唇不語,就在遂禾疑惑地視線即將看過來時,他才道:“明察秋毫,是我成名之技。”
遂禾眉眼微彎:“師尊的尊號也是由此得名。”
“嗯,”祁柏沉吟半晌,“此招招式複雜,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過兩日我會親自教授你。”
遂禾有些受寵若驚,“師尊親自教?”
自拜師之後,這還是頭一次。
她本是詫異,但很快想通關鍵,故意說:“這兩日徒弟已覺進步斐然,要是師尊手把手教,豈不是很快就能突破金丹,躋身元嬰。”
她說完,一雙眼緊盯著祁柏的臉,生怕錯過他臉上分毫情緒。
隻是試探的結果卻令她有些失望,祁柏神色淡淡:“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急於求成,並不是什麼好事。”
“可是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儘快突破變強,師尊難道就不想成為渡劫大能嗎?”遂禾說。
祁柏垂眸,濃密的睫毛掩蓋眼底的陰翳。
上靈界近萬年不曾出現渡劫期大能,傳聞之中渡劫已踏入仙神之列,可以溝通天道。
他心中疑問困擾千年,千年來他苦於修煉,就是為了踏入渡劫後能問詢天道,為何對他們這一族如此薄情,要他們族群滅絕。
成為大乘後,他的壽數不似旁人綿長,而是受製血脈限製,一縮再縮,轉瞬隻剩十數年。
宗門師長的期許,族群破滅的困惑。
他本應該比誰都渴求突破。
他看著遂禾,卻鬼使神差地說:“突破有什麼意義,元嬰之後還有分神、合體……修道的路無窮無儘,不如順其自然。”
遂禾還要再問,祁柏長眉微蹙:“遂禾,我們這一族,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你執意突破,不過是自尋死路。”
他自顧自地說完,扔下她站在原地,徑直離開。
遂禾平靜地看著祁柏離去,手無意識攥緊書本。
她本想從祁柏口中探探血祭的條件,可惜他不肯多說。
從他方才的言辭語氣裡,她敏銳的察覺到,他似乎不想她儘快突破,為什麼?
若是良心發現,也不該是這個態度。
還是說,他潛意識裡也在躲避證道,躲避即將沾染鮮血的自己。
遂禾眼睫微垂,遮下眼中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