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桑斯南鴨舌帽下的眼睫垂在陰影中,“我隻是不太習慣和彆人有身體接觸。”
“謝謝。”解釋完之後,她又接著補了一句,很有禮貌地對遊知榆剛剛替她拉背帶的行為表示感謝。
腳步卻越走越慢。
她能感覺到遊知榆的視線仍時不時地飄過來,打著轉。沒有任何攻擊性,卻帶有一點慢條斯理的隱秘感,讓她不自覺地蜷起托在快遞盒上的手指。
快要到達臨界點之前。
遊知榆恰當地把握她能容忍的社交限度,識趣地移開視線,嘴上還特意強調,
“你謝我什麼,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桑斯南沒說話,好一會,才抬了抬自己手中輕晃晃的快遞,放低語氣,“沒什麼好謝的,舉手之勞。”
“而且你也幫我拿了汽水。”
說著,她低了點頭,讓帽簷陰影蓋住自己半張臉,很怕遊知榆要問她剛剛為什麼明明看到了又要走,更怕遊知榆問的是為什麼明明已經走了卻又要返回來。
但幸好,遊知榆什麼都沒有問。
“對我來說可不是。”遊知榆又伸了自己白晃晃的兩條手臂過來,“你彆自己一個人拿,這樣我多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桑斯南有些懵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裡滿滿當當的快遞,又看到了兩手空空隻拿著一瓶汽水的遊知榆。
一抬頭。
又發現遊知榆一直在看著她。
這樣的對視有些直接,特彆是對許久沒和外來人接觸過的她來說。她想了一會,便從自己手中尋了兩個輕小的快遞盒,像扔著了火的木柴一樣扔給了遊知榆。
“就這樣吧。”
說了這句,便悶著頭往前走,抿著唇,木著臉,一副“再沒得商量”的表情。
她打定主意,要是遊知榆再提這件事,她就直接問遊知榆為什麼昨天晚上要把那盆風鈴花當作自己的孩子。
這大概是某種社交魔法,讓尷尬打敗尷尬。
但沒想到。
還沒等她開始運用魔法,遊知榆就主動地提起了這件事,“昨天晚上的事,也謝謝你。”
桑斯南沉默一會,有些乾巴巴地說,“不用……謝。”
想到剛剛遊知榆的語氣,她也下意識地在“不用”後麵加了一個“謝”字,倒是真顯得沒有那麼冷漠起來。
來來去去的“謝謝”和“不用謝”,讓她們的對話顯得客套又奇怪。按道理來說,桑斯南應該快速結束這種對話。
可是,她還是沒憋住,說了一句,“其實淩晨三點半的北浦島,還是挺危險的。”
這裡不是徹夜燈火通明的大城市,沒有通宵達旦的夜生活,習慣日落而息日出出早市的淳樸漁民不會在淩晨三點半還在外麵晃悠。這個點,除了極少數集中淩晨工作的職業,剩下的,便是那些從酒桌上或者牌桌上喝完酒出來的醉漢,下了夜班出來溜達的不老實男人,還有各種危機四伏的、來自海洋的危險。
“我昨天喝得太醉,是不是讓你覺得為難了?”
聽到遊知榆的問題之後,桑斯南以為遊知榆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可當她看向遊知榆的時候,對方裹挾著歉意的眼,像嚴正以待卻輕輕淡淡的鉤子。
硬是要把她心底最真的答案給勾出來。
分明,心裡頭有個隱隱約約的答案冒了尖出來,像從深海裡跳躍出來的人魚,在她耳邊吟唱著神秘的咒語。讓她不得不承認,所有來自海洋的、潛伏的危險,在昨晚的遊知榆麵前……
大概也都不值一提。
不過幸好,醉酒的遊知榆隻會出現在那一刹那。現在,她麵對的,是和她保持著正常社交距離,守禮識趣,不會時時刻刻從嘴裡冒出讓她心驚膽戰的胡言亂語的遊知榆。
可桑斯南到底還是沒把這個突兀的答案說出來,隻說,“也不算麻煩,就是……”
遊知榆又恰到好處地收回自己的視線,濕浸浸的發貼在頸下,被日光耀著,類似人魚公主身上熠熠生輝的鱗片。良久,她沒聽到桑斯南把這句話說完,於是纖薄的紅唇輕啟,
“就是什麼?”
“……”桑斯南無法形容這樣的感覺,思考了好一會,才皺了皺鼻子,說,“不太好處理。”
“不太好處理?”遊知榆愣住,也沒料到桑斯南停了這麼久就說出這麼一句話,這種說法活像形容一條剛從海裡撈起來的一條魚。
“也不是。”不過幸好,下一秒桑斯南又皺著眉心直接否認了自己的說法,“可能就是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
“但是沒有麻煩到我。”她強調,“一點也沒有。”
說完,她不太滿意地抿緊了自己的唇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越強調,就越顯得笨拙。
但遊知榆好似並不這麼覺得。
等桑斯南試探性質地望過去時,她淺淺彎了彎眼睛,係在淡藍裙上充當腰帶的絲巾被風輕輕掀開,將那輕晃著的腰肢勾勒得更加細柔,似是在與質地柔軟的絲巾纏綿。
“你笑什麼?”桑斯南不自覺地蜷起手指,被汗水氳濕的背脊更加粘膩起來。
“沒有笑你。”遊知榆移開目光,她遇見過許多會說話的人,一個個花言巧語,恨不得把她誇到天上去。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用“不太好處理但是一點也不麻煩”來形容她。
單薄、匱乏,卻莫名生動。
讓她故意去學桑斯南說話的方式,“一點也沒有笑你。”
桑斯南抿了抿唇,知道遊知榆在學她,便不說話了。
兩人靜默地走在亮光熠熠的臨海路上,身前有一條白毛薩摩耶,鹹澀海浪混雜著泡沫撲向停留在岸邊的漁船,像蔚藍色的啤酒。
“它叫啥什麼名字?”遊知榆又突然問起。
聲音輕輕的,卻又被打著卷兒的風遞到耳邊,像軟和細密的濕沙,蹭了過來,包裹住她的耳朵。
正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在她們前麵的薩摩耶便停了腳步,一臉憨笑地回頭望著她們。
桑斯南看著那條不值錢的狗,“它是一條薩摩耶。”
“嗯,我知道。”遊知榆還在耐心等著她的答案,看到薩摩耶又繞到她腿邊之後,漫不經心地摸了摸薩摩耶的頭,“所以它叫什麼名字?”
“……”桑斯南沉默一會,臨時給薩摩耶起了個名字,“薩摩耶。”
遊知榆挑了下眉心,“什麼?”
桑斯南遲來地察覺自己臨時取的名字沒有發揮好,可話已經出口,她不得不又重複了一遍,“薩摩耶。”
遊知榆沉默了。
桑斯南垂下眼,開始後悔沒直接給薩摩耶取名為“阿薩姆”,也許“阿薩姆”還能顯得自己多用了點心思,至少還能讓人覺得她是因為喜歡阿薩姆奶茶,所以才給薩摩耶取名為阿薩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