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間落入眼中的緋紅色,好像漫天遍地的一層血霧,像揉碎了的血玉隻剩下滿地粉末。
怨遙夜從邊上走過來,眨了眨眼睛,不能明白他們在想什麼,但看他們的神色倒有那麼一瞬間是相似的茫然,強打精神笑問:“你們是怎麼了?”
相決絕回過神來,看著他說:“想起一件事。”
他沒說是什麼事情,怨遙夜就沒有細問。
枕寒流說:“想之後是當兵好還是當匪好。”
隻是不肯當民。
人人都知道,當了手無寸鐵的百姓就是待宰的豬羊,再不會有自主權的。
枕寒流不肯。
怨遙夜點了點頭,看向相決絕問:“大哥、二哥的意思是?”
相決絕再次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村民和兄弟,蹙著眉說:“我的意思是,兄弟們總不能一直這樣受欺負。”
他說完,扯了扯嘴角,似乎是自嘲,笑了笑。
麵上的笑意沒有多少。
怨遙夜感覺自己似乎知道了相決絕的意思。
之後他們就去當了兵。
那個時候,頂頭上的皇帝得了重病,太後掌權,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太後底下是三位大人負責兵權的事情,這三位大人分彆是苟相忘頭頂的義父王大人,中立派的黃大人,屬於後起之秀的李大人,李大人的權勢可以和其他兩位大人分庭抗禮,雖然有權卻沒有許多兵將。
李大人手下正是差人的時候,又和王大人本來不對付,枕寒流他們就加入了李大人的陣營。
政治鬥爭歸根結底是派係鬥爭。
枕寒流他們站在李大人這邊,就必須和王大人對立,這是難免的,也是他們早就知道的。
黃大人坐山觀虎鬥,年紀大了,喜歡看熱鬨,戲台上咿咿呀呀的熱鬨他看,戲台子底下嘻嘻哈哈的熱鬨他還看,坐在另外兩位大人的中間,壓著一把低調昂貴的椅子,坐下來的時候,椅子嘎吱響,自己笑了一下,又對對麵的枕寒流他們笑了一下,似乎是非常和藹可親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臉,尤其是笑臉,枕寒流感覺對方是笑麵虎。
李大人坐在右邊,按照朝廷的禮數,以左為尊,可以看得出來,李大人在三位大人之中的位置也是搖搖欲墜,非常需要人手幫忙。
枕寒流他們來得不錯。
最左邊的人是王大人,據說向來和李大人不對付,現在座位也不挨著,中間隔著一個黃大人,黃大人竟似乎在二人之間起調和作用,倒不知道是不是火上澆油的調和。
如果說黃大人像笑麵虎,王大人就乾脆不對他們裝樣子了,連笑臉也沒有,冷淡得很,年紀也不小,臉上的皮膚耷拉下來,並不恐怖,也分不出來美醜,隻是不苟言笑的樣子,真不愧他給義子的姓氏,垂著眼皮,端著一杯茶,瞥了他們一眼,似乎對今天的事情沒有什麼興趣。
也是,李大人得了幫手,王大人要是高興才古怪。
李大人看起來最高興,但畢竟是大人物,喜怒不形於色,笑眯眯的,熱情是熱情,但也不會讓人覺得過分熱情,拿捏著一個合適的分寸,像一把掐著嘶嘶吐信的毒蛇七寸,雖然不取蛇膽,卻十分愛惜地合攏雙指轉著磨牙的物件,在蛇的獠牙邊上慢悠悠地笑。
怪滲人的。
這個地方也陰森森的,四方的院子,四方的牆,四四方方的天空,四四方方的地麵,圓溜溜的井口,木頭的桶,粗粗的麻繩,灰色的漿糊,濕潤的石板,長著青苔的牆角,發了黴的若隱若現的氣味,翹著角的屋頂磚瓦,跳來跳去的貓在探頭探腦,緩緩搖晃尾巴的成年土狗。
仿佛哪一個房間就有一具流著血的女人屍體,又好像哪個角落藏著一條粗大的鎖鏈。
呼嘯的風從遠處吹來,濕潤得叫人眼睛似乎也發潮,感覺不到之前的黃沙了。
這裡似乎安靜許多又似乎喧鬨了許多。
但可以確定的事情是,這裡確實比之前的小村子繁華許多。
大人物身上的衣服鞋子和使用的東西都帶著一股子吃人似的奢侈。
“從今往後,你們也算是加入了官府,我們肯定給你們安排一個好前途,是不是?”
黃大人先開口了。
他是在問自己身邊的兩位大人。
李大人笑道:“是。”
王大人也笑道:“凡是願意歸順的,我們都有安排,自然是好前途,若不肯的,死了也是應該的。”
黃大人就收拾了自己的袖子,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王大人端著一碗茶放在身邊的桌上,將枕寒流、相決絕和怨遙夜都看過了,神色晦暗難明,叫人不能明白他在想什麼,一開口笑著說:“個個都很好。”
李大人端著茶碗,慢悠悠笑道:“是啊。”
他抿了一口茶水,對枕寒流眾人說:“今天讓你們過來,除了讓我們看看,還有一件事,你們肯定也知道,黃州花城有一股起義軍,如今已經三年了,去了許多人,都不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