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在極度不敢相信的畫麵前會變得精神恍惚,腳步不拔。
竺文清就體驗到了。
他從餘眠家裡出來後,納悶地看著不知何時關上的家門,在催人的風雨聲中來到自家嵌著鐵柵欄的窗戶外。
雨聲煩人,空氣中是令人不適的塵土味道。
家裡窗戶柵欄上有時間留下的鏽屑,屋裡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了,竺文清下意識想到了停電,然後眯著眼透過裡麵的窗戶,想要看清自己的父親還在不在客廳裡。
當自家陽台的閃電像剛才一樣閃爍出來的時候,竺文清看見兩個黑影。
哪怕隻是輪廓,他也能認出來,雙手垂在椅子兩側的人是他的父親,有人站在椅子前麵,手裡舉著形狀尖利的東西。
閃電消失,滾雷驚空的那一刻,那人手裡的東西倏地刺下去。
‘噗嗤’一聲,合著入耳的嗡鳴。
……
竺文清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瘋狂拉拽那生鏽的柵欄,許是力道太大,發出的動靜驚擾了左右的鄰居。
又或者是他嘴裡的哭嚎聲透雨穿風,讓睡夢中的人不得不睜眼。
有人一開始來拉他,看到什麼之後又幫他,腳步聲和熟悉的鄰裡人聲混在一起,雜著掃進走廊的雨,讓竺文清越來越著急。
他憑著蠻力生拉硬拽開了那片鐵柵欄,雙目猩紅地左右環視,不知是誰遞給他一個彆人家裡的椅子,他抄起來就向窗戶砸去。
巨大的聲響像噩夢一樣驚醒了樓下的居民,既而有孩子啼哭,整棟樓都開始明燈不安。
竺文清一下一下砸著,仿佛想用這動靜驚走屋裡的另一個黑影。
可是無用,那道黑影似乎悠閒地做了個抬手擦臉的動作,帶著連帽的頭低垂著,姿態像凝視戰利品一樣。
屋裡門窗緊鎖,稍微比屋外的動靜小一些,所以那些聲響落在瀕死的竺福江耳中,就像隔了一層布。
他捂著胸口的洞,抽搐著死死瞪大眼睛,盯著那個隻有他一個人能看到的臉。
“你……”
‘嘩啦’一聲。
老式的窗戶終於不堪重負,讓椅子砸進了屋裡。
竺文清瘋了一樣往裡爬,那窗框上還殘留許多碎片,他顧不上自己,也顧不上撐在上麵時又是誰的手伸過來墊在他身體上護了他一下。
那個黑影已經逃走,就從他跳進屋裡的前一刻,椅子落地的瞬間,從六樓的陽台跳了下去。
竺文清驚慌失措地將父親抱住,一隻手死死摁著他胸口的洞,想要阻止那汩汩流出的鮮血。
他發瘋一樣大喊大叫,嘴巴隻知道大張著,再沒其他能說出來的字。
有人著急地鑽進去開了門,有人幫他把父親扶到床上,有人拿來衣服替換他的手堵在那血洞上,有人抖著嗓音在電話裡給120念出了他家的地址。
……
竺文清跟個遊魂一樣,渾身是血地飄在父親的擔架後麵,跟了很久很久,就像小時候,他隻有桌麵高的時候,他也是這麼跟在父親後麵的。
那時候母親還沒走,他可以轉著圈跟在兩個人後麵,後來母親躺在車禍的血泊裡,他隻能跟著父親,父親跟著抬走母親的擔架。
那時候他的個頭都看不到擔架上麵的母親。
現在他長大了,發現擔架很大,他父親躺在上麵顯得孤零零的,啤酒肚都好像塌了。
他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明白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一扇門在眼前關上,他被人輕輕推在門外,愣了很久。
然後,他被一雙溫暖的手牽到了一邊,坐在一個冰冷的椅子上。
身旁來來回回了一些聲音,似乎說要勸走待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他死死握住那雙手,仿佛變成了一個汲取彆人溫度才能存活的怪物。
被他攥緊的人遲疑了一下,似乎說了一句什麼,他沒聽清,隻知道那些人一會兒就走了。
那雙手一直陪著他,那個人也一直陪著他。
他耳邊也一直落下那人溫溫沉沉的嗓音,聽不懂在說什麼,隻覺得那聲音像掩住一切恐懼的屏障,一點點把他從遲鈍的思緒裡溫柔地捧托出來。
他回神的時候,下意識低頭看去――
手裡的觸感是溫暖的沒錯,可過分暖和了,還帶著濕漉。
這一看,他又愣了。
他知道是窗框上的碎玻璃太紮手了,這人手上的碎片未清,還被他生攥了不知多久。
溫熱的血就這麼在他們腳邊淌成一灘。
他終於肩頸一垮,泄了氣一樣鬆開了那雙手,又顫抖地把頭埋在膝蓋中間。
……
手術室的燈滅下去的時候,竺文清像接受審判的罪徒一樣,忐忑驚恐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但到真正看到擔架上從頭蓋到腳的白布時,他卻隻感覺腦袋裡一片空白。
跟剛才一樣,他再次迷迷糊糊的跟在擔架後麵,想操縱自己的理智問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