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您快進。”
她步入地下室,反手關上門,笑聲銀鈴似的:“哎呀,這麼多,我都看花眼了。”
她邊假裝挑貨,邊留意四周,確認整個地下室,隻有小男孩還活著,待漫步到中央,瞳孔倏然豎起,“要我說,此間最好的夜宵,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客棧外,樹上的鳥兒驚起一片。
客棧的大廳中央,杜亭雲忽然被抽離大量靈力,胸口一窒,緊接著轟隆一聲,後廚轟然炸開。
整個後院突然膨脹開來,後廚從正中間裂開一條豁口,巨大的火舌竄出來,爭相衝上雲霄。
杜亭雲揚袖投出結界,將爆炸的火光悶在結界裡。
沈嵐煙率先從後廚衝出來,還拉著一個渾身煙灰的小童。
她看見杜亭雲,先是一愣,好奇他怎麼這麼快就醒了,光速擺出一副受委屈又驚恐的表情:“杜仙長,我不過餓了,下樓想討點夜宵吃,沒想到撞見掌櫃的殺人呢。”
杜亭雲眼神複雜地掠過她和她身後的小童。
小童緊攥沈嵐煙的衣袖,躲到沈嵐煙背後悶頭不吭聲。
他手腕一翻,火光在結界中被壓滅,吐出一朵灰雲,一股焦味的風從地麵上蕩漾開去。
杜亭雲驅動輪椅往前。
沈嵐煙委屈的雙眼通紅,揪住杜亭雲的衣袖:“杜仙長,不要去,裡麵好多人……特彆慘。”
杜亭雲甩開她,徑直往內。
沈嵐煙趁杜亭雲打開結界時,小手一勾。
一豎複燃的火苗從門縫裡竄出來,悄悄沒入客棧的一角,偷偷燒起來。
杜亭雲一入地下,便不得不捂住口鼻。
地下室內一片狼藉,兩具被活活絞地碎的屍體橫七豎八躺著,金丹也碎了。
籠子裡被關著的東西都已看不清容貌,濃烈的妖氣、仙氣尚未消散,刺地人想流淚。
杜亭雲猜測此地是地下兜售妖物的地方,而地上的人,是掌櫃的和店小二。
妖該殺,但虐待、兜售妖也並非人道。
可……如此殺害掌櫃的和店小二的手法,也真真是極端殘忍,也是私刑。
外麵傳來騷動。
杜亭雲再出去時,衝天的火光映出他沉默的臉。
整座客棧深陷大火,再救不能。
而沈嵐煙,則一臉憂愁地緊急疏散著人群,用甜美、天真的嗓音催促大家避難。
衝天的火舌隔絕了後院與街道。
唯有兩扇洞開的前後門,能讓杜亭雲看清,那個少女轉身看向他時,眼尾勾起的一抹狡黠。
炙熱的火龍將空氣灼得扭曲,杜亭雲的麵色卻如墜冰窖。
空氣中煙塵的刺鼻氣味、屍體的血腥,還有繁雜妖氣的惡臭,熏得人腦袋暈暈。
混亂中,幾個散修一起用凝水訣喚出涓涓細流,澆滅了客棧的大火。
少年默默坐在路邊,看少女忙前忙後,安撫一些老弱凡人。
她不顧樓層隨時會坍塌的危險,特意跑去二樓,又下來。
她那張臉不算好看,清麗的麵容被左臉上網格般的印記襯得毫無美感。唯一觸動人心的,是那雙晶亮的眸子。
而這雙眸子,在看向杜亭雲時,充滿了淚意與委屈,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虛偽至極。
杜亭雲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輕輕一蜷,握緊,手背的青筋根根分明。
“杜仙長,對不起。”沈嵐煙小跑到他麵前,手背在身後,一副認錯態度。
杜亭雲語氣寒涼:“錯在何處。”
沈嵐煙背在身後的手緊握著,遲疑地伸出小拳頭,在他麵前慢慢展開:“你放在我枕邊的桃花,被火燒成灰了。”
圍觀群眾聽罷,無一不覺得心軟。
唯有杜亭雲,神色越發冷地嚇人。
沈嵐煙吸了吸鼻子:“客棧也沒了……我們今晚沒地方住了……”
“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這時,一直沉默的小童拉了拉沈嵐煙的袖子:“姐姐,我家住在鏡月閣山腳下,你們能送我回家嗎……我想媽媽了……好不好?”
杜亭雲狠狠咬住後牙,下頜線緊緊繃住。
然後兀自嗤笑一聲。
末了,杜亭雲抬起若三九寒冬的眸子,道了一聲“好”。
沈嵐煙:“真的?”
彼時距離子時,還有一個多時辰,若全速禦劍,定能趕回鏡月閣。
她作出一副不敢看杜亭雲的樣子,軟聲催促:“杜仙長最善良最溫柔了,那我們今晚就送他回家吧。”
青冥劍鞘能變很大,足以坐下三人。
沈嵐煙坐在後麵,拉著小童保持平衡。
小童圓頭圓腦,長得老實巴交,臉上有許多傷疤和痘痘,像旺旺雪餅。
沈嵐煙心裡愉悅,便笑道:“雪餅。”
小孩子搖搖頭:“我叫心安。”
沈嵐煙:“不,你叫雪餅。”
小孩子想到自己答應了這位姐姐,什麼都聽她的,隻好乖乖點頭。
杜亭雲端坐在前頭,閉著眼,隻有無儘的沉默。
兩儀鎮與鏡月閣不遠,子時剛過,三人便來到鏡月閣腳下。
鏡月閣的仙山是飛在天上的。
連接山門的人間大門坐落在一山坳處,仙氣繚繞,人跡罕至。
更彆提有人家。
沈嵐煙從青冥劍上跳下來才意識到這點,朝小童使了個眼色。
小童終究是背下了所有的鍋:“仙長,對不起,我是騙仙長的,我家不住在鏡月閣腳下,但我很想進鏡月閣……”
他可憐巴巴地看杜亭雲。
杜亭雲:“無礙,鏡月閣每年都會招收新弟子,你若無處可去,可入鏡月閣,接受教化。”
“真的?”小童雙眼一亮。
忽然,一道劍風襲來。
沈嵐煙迅速躲閃,卻因身體還處在衰弱期,被劃破了腳腕,趑趄了一下。
她疼地倒吸一口氣,刹那間,一道無形結界傾軋而下。
杜亭雲轉腕投出一根金光閃閃的捆妖繩,瞬間製服沈嵐煙。
一個眨眼,沈嵐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死死捆在一棵巨大的梨花樹上。
沈嵐煙:???
杜亭雲抬手捏了捏依舊麻木的耳垂,寬袖順著手腕滑下,腕間的紅繩襯得他皮膚越發白,像一塊冷玉。
“我今日路過丹房,那店家信誓旦旦,說他煉出的解毒丹,服用後一周內,百蛇之毒均可自解。”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
“店家真誠。
不似你,滿口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