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桌案上的茶盞被謝明蘊的衣袖掃落到地上,砸出重重的響聲,繼而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潑在地上,下人俱是嚇了一跳,不明白怎麼聽個故事的功夫,公主就能把茶盞砸了。
“都下去。”
謝明蘊聲音帶著幾分薄薄的惱意,連茶水濺到了手背上都懶得管,目光往回一掃,阻止了下人上前清掃收拾的動作。
一群人頓時從書房裡退出去,最後麵的人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吱呀一聲,屋內歸於平靜。
容淮安似乎對她的怒意毫無知覺,杯盞砸到腳邊連動也不動,反倒溫聲問她。
“公主揮退了下人,可是有什麼事?”
“江淮。”
謝明蘊卻是再也懶得裝下去,一雙清透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容淮安,冷聲開口。
這是自入宮再見以來,謝明蘊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認那段過往,承認自己是江南開著琴館,與他有過一段露水情緣的“阿蘊。”
時隔半年,又聽她叫一句江淮。
容淮安忽然有些怔愣,想上一次從這人口中聽到“江淮”這兩個字是什麼時候呢?
哦,是半年前。
她說。
“江淮,你記住,是我不要你了。”
思緒回轉,容淮安眸中透出幾分諷刺與清透入骨的冷意,轉瞬即逝,斂了眉眼道。
“公主如今,可算是承認與臣認識了麼?”
認識?
他們之間何止認識。
謝明蘊眸中一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呆愣了片刻又回神。
“之前的事,你若誠心怪我,我今日便在這與你道一句對不住,但往事如流水……”
“對不住?”
容淮安驟然揚眉,打斷了她的話,反問道。
“公主做錯了什麼?需要對臣說對不住?”
這要她怎麼回答?
難道承認自己不該對他始亂終棄麼?
謝明蘊一噎,剛才還很足的氣勢散去了些。
容淮安接著道。
“既然沒有,又何須對臣說對不住,臣如何擔得起公主的對不住?”
反正他來此,也不是為了聽她一句對不住的。
“那你要如何?”
謝明蘊直起身子對上他的視線。
從卯時就叫她起身,又到屢次在下人麵前提及江南,再到那個“從一而終”的故事,要說他沒有幾分故意,謝明蘊是一點也不信的。
他是為了“報複”自己當時說過的話。
“這話似乎該臣問過公主。”
容淮安淡淡開口。
“是公主揮退了下人。”
謝明蘊被他的話一堵,深深吸了一口氣,揚起頭看他。
“過往如何,到底是‘江淮’和‘阿蘊’的事,如今事情已經過去半年,你我都在上京,換了一重身份,今時不比往日。”
容淮安低著頭,謝明蘊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便接著又道。
“容太傅是世家嫡子,朝堂新貴,前途不可限量,你聲譽清白,總不想那段往事為外人知曉。”
“公主想說什麼?”
容淮安終於抬起頭,卻不知道是不是謝明蘊的錯覺,她分明覺得說這話時,容淮安的語氣忽然冷了兩分。
“不如你我約法三章,就當做那件事從來沒發生過,日後在外太傅不必提及與我之前認識,我自然也不會多言一句,以免引起什麼流言礙著太傅前途。”
前途?
容淮安嘴角剛扯開,又似乎覺得無趣,緩緩收回了笑,神色清淡地道。
“這便是公主所願?為不影響臣的仕途,還是怕影響到公主自己?”
“藏著那件事對你我都好,自然是一樁互利互惠的事。”
好一個互利互惠!
日前在禦書房和禦花園見到謝明蘊,她端莊溫華,在帝後麵前極儘守禮,在謝明哲麵前又多有隱忍,他本以為這半年將她改變了很多,如今一看,分明還是那個巧言令色的騙子。
將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
“臣沒有答應的必要。”
容淮安伸手又翻過一頁紙。
謝明蘊從他的表情裡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心中有些氣餒。
她記得在江南時,這人就總是這麼一副樣子,端方內斂,公子如玉,在她麵前永遠稱得上好脾氣,有求必應,但大多時候,她總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那時候隻以為他像無欲無求的一尊佛,如今看來,分明是從小被世家大族的規矩和官場爭鬥,磋磨成了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
她神色怔怔然地看著容淮安,目光觸及他清涼無波的鳳眼,卻又覺得有哪不一樣了。
她看了半晌,略微有些明白了。
是疏離。
他如今看她的樣子,與看父皇,看皇兄,甚至那日看謝明哲的時候,都沒什麼差彆。
比之江南,多了幾分疏離感。
一句帶著惱意的“那你要如何”到了嘴邊,她忽然怔怔地說不出了。
屋內安安靜靜的,容淮安似乎沒察覺到她周身氣息的變化,一直低著頭翻那本不知道已經被他翻了多少遍的書。
良久,直到屋外有人打破了這沉默。
“已到辰時,公主與太傅可用膳?”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