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禦花園回去,便有鳳儀宮的下人來請她去宴席了。
時候快到了戌時,設宴在紫宸殿,官家小姐和夫人們也幾乎都到了,鶯鶯燕燕很熱鬨,謝明蘊走到殿前,忽然有些躊躇。
“母後呢?”
她到底還是對這些宴席有些無所適從。
“娘娘在乾清宮呢,說等會與皇上同來。”
謝明蘊又看了一眼內殿,想著自己此時進去免不了要寒暄。
“旁邊有什麼偏殿嗎,帶本宮去……”
“六公主?”
謝明蘊的話說到一半被一道聲音打斷,她下意識回過頭,看見一張貌美溫柔的臉。
這人年約三十上下,綾羅錦緞,身後跟著兩個婢女,一身溫柔的氣質,正站在不遠處看她。
“果然是六公主,臣婦請六公主安。”
“免禮。”
謝明蘊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想來也不會低,當即含笑叫起。
“臣婦是容侯府夫人,瞧見公主過來,便上前問好您。”
謝明蘊還沒來得及問一旁的宮女,麵前的夫人已經心細如發地自報家門。
容侯府?
世家容家?容淮安的繼母?
“原來是侯夫人,侯夫人既早來了這,怎麼不進去?”
“還沒到開宴的時候,臣婦不喜歡熱鬨,便躲去了一旁的偏殿偷懶。”
她倒也坦誠,抿唇一笑,那眸子溫和得很,便是盯著人看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謝明蘊自然是聽過她的。
她和容淮安的亡母一樣,都是鄰國東明國的人,曾經關係甚好,北謝和東明世代聯姻,先夫人死後,東明執意送了第二個和親的人來,正好就是這位繼夫人。
聽聞繼夫人和先夫人關係甚好,也是自願嫁來照顧手帕交留下的兒子的。
而她嫁來之後,倒也真不負這溫柔賢淑的名號,孝順公婆友善妯娌,對容淮安這個繼子也算得上很好。
聽說在小時候容淮安曾大病一場,所有太醫都說沒救了,這位繼夫人卻不認命,風雪天從北謝趕回東明,親自求到了一位有名的神醫處,丟了半條命替他求藥。
“公主可是覺得這殿內無趣?不如與臣婦一起去偏殿待會?”
她又道。
回過神,謝明蘊看了一眼熱鬨的屋子,點頭。
“也好。”
侯夫人頓時又溫柔地笑了笑,跟在她身後進了偏殿。
偏殿內安靜,他們落座在桌前,侯夫人輕聲說著話討她高興,謝明蘊附和一二,倒也不顯初見的尷尬和生疏。
聊了沒一會,門外忽然來了下人。
“夫人,老爺有話。”
侯夫人歉意地對她一點頭,往一旁走了兩步。
“侯爺說待會宴席結束讓您找公子一趟,共同商議和季家……”
謝明蘊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幾句,約摸是和容淮安有關。
想到容淮安,她又想起這兩天他都忙著城東的事,也不知道身上的傷好了沒有。
念頭一轉而過,侯夫人對下人吩咐了兩句,又走回來。
“勞公主久候。”
謝明蘊搖搖頭。
“近來淮安在府中教導公主,不知可合公主心意?他這孩子一向性子冷淡少話,若有得罪公主的地方,公主千萬擔待。”
侯夫人看了她一眼,主動提到。
容淮安性子冷淡?
謝明蘊嘴角抽了抽,但在長輩麵前也不能說什麼不好。
“太傅極好,夫人放心。”
“淮安之前脾氣溫和,病了一場後,待在府中半年,連我都少見,慢慢地性子寡淡。
不過當時接下入府教公主這件事的時候,我倒難得見他心情開懷了幾分,畢竟公主這般可人,任他是個木頭樁子見了也歡喜……”
侯夫人笑著說了一半,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天家公主的玩笑豈是自己能隨意開的?
“臣婦失言,公主恕罪。”
她登時蹲下身子請罪。
謝明蘊抿了抿唇,站起身扶她。
“夫人無心之失,本宮自然不會介意。”
侯夫人有些忐忑地站起身,依舊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不安。
“再等等該開宴了,夫人與我去紫宸殿吧。”
謝明蘊岔開話題。
兩人到紫宸殿的時候,上麵幾乎已經座無虛席,除了帝後和太後,以及才挨了戒尺的謝嵐,幾乎全都到了。
謝明蘊一過去,頓時一群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起身行禮。
三個月來這公主的事鬨得沸沸揚揚,在所有人都以為她要倒黴地被送去和親的時候,硬是被太子皇後力保留了下來,還允諾了如今朝中炙手可熱的臣子容淮安做太傅,一朝從地獄回到天堂,不可謂不讓人豔羨。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各異,謝明蘊隻恍若不覺,壓下心中的不適應,含笑叫了起。
她剛落座,帝後就攜手一起到了。
薑音剛要過來找謝明蘊說話,又被外麵的唱和聲阻止了步子,跪下去山呼萬歲。
帝後落座,侯夫人跟在容侯爺身側,四下看了一眼,問。
“淮安還沒來?”
容侯爺頓時臉色一黑。
他管那個孽子做什麼?
侯夫人見他又要惱,登時也沒理會他,回過身對下人吩咐。
“去找找公子,便說帝後都已經到了。”
帝王看了一眼,果然問起容淮安。
容侯爺坐著沒吭聲,侯夫人起身周轉著回話。
“淮安這兩天忙於城東事宜累壞了,方才又被下人叫走處理事情,還與臣婦說替他告個假,望您準他晚來一會。”
這不是什麼大事,皇帝頓時擺擺手,關切地問了兩句。
反倒正端坐在椅子上的謝明蘊聽說了侯夫人的話,頓時神遊天外起來。
城東的事還沒忙完?
那他身上的傷可好了?
“皇妹,皇妹?”
一道陰冷的聲音打斷謝明蘊的思緒,她一回神,瞧見對麵謝明哲那張討厭的臉。
他冷笑一聲,對皇帝道。
“看來皇妹是真不把父皇的冬宴放在眼裡,連父皇叫她都視若無物,未免也太大膽了吧。”
謝明蘊這才知道方才皇帝在喊她。
一頂帽子扣下來,台下貴婦臣子們都看過來,想著四皇子倒真是恨太子,甚至波及地對這位公主都如此咄咄逼人。
皇帝聽了謝明哲的話顯然麵色也不太好。
“蘊兒方才在想什麼?連朕叫你都沒聽到。”
皇後頓時擔心地要起身替她圓話,卻見謝明蘊腦瓜一轉,含笑開口。
“女兒是想著今年冬天的雪倒大,瑞雪兆豐年,今年百姓必定有個好收成,也能讓父皇省心一二。”
這話一出,皇帝還沒開口,謝明哲又嗤笑。
“皇妹真在那山窩窩裡待久了,一身的窮苦味,百姓收成和你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還想回那窮鄉僻壤種地去?”
話語裡不乏輕賤,台下頓時有人沒忍住跟著笑了一聲,顯然也是瞧不起這位公主的。
到了這麼富貴的地方還想著以前種地收成的事,怪不得有人說這便宜公主扶不上牆丟皇室臉麵。
謝明則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冷銳的目光落在謝明哲身上。
謝明哲不為所懼地看了回去。
眾目睽睽之下,謝明蘊臉上不見難堪,一雙漂亮的眼睛又清又透,輕聲反問。
“父皇為天下之主,百姓們都是父皇的子民,父皇自然事事件件都關心,父皇關心的就是我們子女關心的,四皇兄沒這等父皇的胸襟,怎還要嘲笑妹妹?難道妹妹說的不對嗎?”
皇帝麵色緩和了些,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女兒。
謝明哲頓時臉一黑。
這死丫頭伶牙俐齒地,竟然在這給他下圈套。
“百姓收成好,父皇不必憂心子民溫飽,我們北謝國泰民安,自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四皇兄不高興嗎?”
皇後提著的心放了回去,看著自家女兒覺得真是哪哪都好。
她眨著一雙眼睛,似乎極不理解謝明則的話。
台下臣子們頓時也低聲議論起來,都沒想到一個公主也有如此眼界。
“蘊兒說得好,果然是朕的女兒。
哲兒啊,你是該好好學學你妹妹,彆整天把心思糾纏在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
謝明哲剛要辯駁,皇帝已經不輕不重地落下一句話,看向他的眼裡帶了幾分警告。
他知道四兒子和太子不對盤,自然不喜歡太子的妹妹,但是往常小打小鬨就算了,宮宴上竟然想利用他借這點小事挑撥,簡直沒有一點皇子的胸襟。
本身想將禁衛軍交給這個兒子管,如今皇帝心思變了又變,覺得自己該再考慮一下。
“父皇謬讚了,不過方才女兒除了想百姓的收成,倒還想了另一件事,才沒聽見父皇的話。”
“哦?蘊兒還想了什麼?”
皇帝寬和地看著她。
她笑了一聲。
“想著今天天寒地凍,父皇日理萬機,身旁的下人伺候的可儘心?可彆讓您凍著了,您龍體可關乎咱們北謝國運。”
皇帝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心中浮起幾分暖意,語氣溫和。
“蘊兒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