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淵峰上,哭聲震天。
白幡飄蕩,魂香嫋嫋,把靈氣四溢的修仙之地渲染出一絲淒詭的氣息。
如此情形,已在雲銜宗中持續三日。
今天是最後一日。
許嬌河身披素衣,怔怔跪在厚重無光的棺槨之前,蒼白的麵孔並無幾分真切的哀意。
過了半晌,一旁的窄門開啟,有人踱步到她身邊,足音漸歇。
來人用很低的聲音提醒道:“師母,此情此景,您若止了哭聲,恐怕不合規儀。”
許嬌河這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登時紅了眼眶。
一張春花蘸水的美人麵醞釀幾瞬,垂眸落下淚來。
“為何會這樣,聞羽?”
許嬌河不敢抬眼,望著被稱為聞羽的青年的滾邊衣袍,仿佛為了洗脫罪責一樣,徑自開口抽泣著說道,“事發之時,夫君正與我在後山的洞府裡麵渡靈,不知為何,忽然狂風大作,接連劈下九道驚雷,生生打在夫君身上……接著他吐出一大口鮮血,連我也被雷劫的餘威震得不省人事……”
雷劫的可怖之處仍停留在腦海之中,許嬌河敘述時忍不住雙肩一顫。
她的身形本就婀娜,再著服喪的無紋素衣,生生在氣氛沉肅的殿內帶出一段微妙的風情。
許嬌河不知道遊聞羽在看她,隻以為是他也給不出答案。
於是心下越發惶恐,忍不住又一迭聲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聞羽你說,長老們會責罰我嗎?”
遊聞羽的目光凝在她衣袍之下露出的一段白頸,待許嬌河又喚一聲,才轉過眸光掃向跪在殿外烏泱泱的弟子們,不動聲色地安慰道:“師母,先彆想這麼多,當務之急,圓滿完成喪儀最要緊。”
他繞過許嬌河身畔,取過三炷魂香點燃,下跪磕頭過後,將它們插在棺槨正對麵的香爐中。
許嬌河死去的道侶紀若曇收的弟子實在是少,隻得遊聞羽一根獨苗。
故而偌大的懷淵峰,唯有遊聞羽一人協助許嬌河為其師尊治喪——說是協助,但人人皆知許嬌河向來是個扶不上台麵的,因此偌大的濯塵殿便由遊聞羽裡裡外外一意打理。
今日他終於得了空來看望一下許嬌河的情況。
果然不出所料,這位被師尊嬌養起來的師娘,仍維持著三日前的姿勢,跪在棺槨前麵。
遊聞羽瞧得好笑,趁人不注意,往許嬌河的懷中塞了一對護膝。
對方的目光立刻如蒙大赦一般,含著淚透出幾分鮮亮。
“再忍忍。”
遊聞羽勸道。
……
傍晚時分,這場持續了三日的喪禮終於結束。
記錄平生功績的白幡和代表悼念之情的魂香撤掉大半。
懷淵峰的正門大開,那些跪在濯塵殿外的弟子們陸陸續續遠離。
空曠的殿內隻剩下許嬌河一人。
她小幅度挪了挪發麻的膝蓋,隻覺得哪怕戴上護膝脹痛都不堪言說。
可礙於某些原因,許嬌河不敢亂動,忍著痛老老實實跪著。
這三日裡,那些似乎生下來就是一張板正麵孔,口中儘是教條宗令的長老們時不時在她身邊走過,投向她的眼神充滿了沉重、疑惑和冰冷。
許嬌河以為紀若曇的喪事一結束,就會有人喚她前去查問。
卻不想跪到深夜,依然無人到訪。
守山弟子將正門一關,濯塵殿更顯寂寥。
深秋冷冽的寒風無孔不入,將許嬌河單薄的衣衫吹得窸窣作響。
她攏了攏臂彎的披帛,正在思考要不要回屋睡覺之時,遊聞羽的身影又由虛聚實浮現在手畔。
“師母。”
許嬌河被他嚇了一跳,眼眶中未乾的淚滑下一滴掛在腮旁:“你怎麼無聲無息的跟鬼一樣?”
遊聞羽自覺站在大殿的入風口,替許嬌河擋掉些許寒意。
做完這件事,他又將視線定在那抹淚珠上,隨即豎起一根手指,淡聲說道:“噓——師尊新喪,師母您的言辭還是忌諱些比較好。”
見他又提到紀若曇,許嬌河的眼中劃過一絲道不明的心虛。
往日絕不可能對遊聞羽服軟的她閉上了嘴,隔著布料揉起膝蓋來:“既然夫君的喪事已經結束,那我應該可以不用繼續跪在這裡了吧?”
她在這裡待了整整三日,每天隻能趁著人少的時刻,就地合衣打會兒盹。
這點苦頭,換作雲銜宗的其他修士,哪怕在最低等的煉氣期弟子看來,都不足為道。
偏偏許嬌河是整個宗門裡麵唯一的普通人,還是個異常嬌氣的普通人。
遊聞羽正是了解這點,才會在深夜趕來。
“真是奇怪,師母平日最會躲懶,怎麼這種無人的時刻,您竟跪得如此認真。”
這是遊聞羽今天第二次駁她了。
許嬌河被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沒好氣地把頭一抬道:“還不快把我扶起來。”
她伸出一雙柔弱無骨的素手,等待著遊聞羽來攙扶。
然而昔日有求必應的青年,此刻卻隻斂著一雙溫潤多情的桃花眼,默不作聲地將她看了一遍。
那裡麵灌注的情緒許嬌河說不上來,隻覺得深秋夜風的寒涼吹到了心尖。
待許嬌河還要再看,遊聞羽卻恢複成她看慣了的翩翩青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