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先生竟然也是個盲人,這實在太令人出乎意料了,因為他完全不像。
不需要盲杖便能行走自如,甚至還能親手做出那樣繁複精致的點心,這怎麼可能呢?
吃過早餐後,宗恕牽著阿梨在院子各處轉了轉,原來適才滴進她領子裡的不是昨夜的積雨,而是院子裡的一處造景,名叫四水歸堂。
這座木質結構的老宅院依山而建,位處半山腰,山上有一座千年古刹,名為蘭因寺,山下有一片湖,名叫弱水湖。
湖邊原本是有一座村落的,但這裡地處偏遠,交通不便,那古刹從前也不是什麼香火鼎盛的遺跡,不能指望它帶動當地旅遊經濟。村民們受不住窮,陸陸續續地舉家遷徙,漸漸的,這地方也就荒廢了。
十幾年前,山裡生了一場大火,大約是雨天雷電劈中了枯死的樹乾,因這地界荒無人煙,救援隊趕來時,山裡那座古寺早已被燒為齏粉,隻有寺院內的一座七寶經樓還勉強保持主體完整。
宗恕說的工作,就是修建那座古寺院裡的經樓。
像他這麼年輕富有的人,不去好好享受生活,也不去賺更多的錢,卻獨自跑來這深山老林修築一堆毫不相乾的焦木,況且,他還是個盲人,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阿梨雖然沒問過他的年齡,但猜測宗先生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十五歲,十幾年前,他才多大?
白天宗恕出去工作,阿梨便執著盲杖在院子裡四處摸摸逛逛打發時間。午後太陽落山,山裡氣溫低,阿梨覺得有些冷,便回房間裹著被子睡了一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朦朦中,阿梨似乎聽見有人在彈鋼琴,於是悠悠轉醒,披了件衣服循著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宗先生,是你嗎?”
她說完,琴聲停了。
“是我。”
耳邊傳來宗恕清潤溫和的嗓音,她砰砰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又問了一個傻問題。
阿梨朝他走近了些,手指撫過那架木鋼琴,由衷讚美:“你彈得真好聽。”
沉默片刻,宗恕忽然伸手拉她並肩坐在琴凳上:“你喜歡?我教你。”
阿梨還未來得及開口,他已經握著她的手指擱在了琴鍵上。
這架木鋼琴應該是已經有些年頭的老物件了,她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指下的琴鍵溫潤如玉,琴聲古舊悠揚。大約是黃昏時分,有稀疏的陽光柔和灑落在宗恕握著她的那幾根手指上。
宗恕輕輕捏著她的食指,斷斷續續彈出了個簡單的曲調出來,右腳時不時踩一下鋼琴的踏板,每踩一下,腿便不免要碰著一下她的。
琴凳窄小,兩個人並肩坐著,挨得很近,阿梨感覺身旁男人的體溫透過她身上那件寬鬆的薄毛衣源源不斷地渡過來,即便是太陽快要落山了也絲毫都不覺得冷。
隻是兩個瞎子坐在一塊兒彈鋼琴的畫麵,總透著種說不出的離譜,阿梨心中默默想。
***
翌日清晨,阿梨起了個大早,窗外仍是霧蒙蒙的一片,像是有散不開的濃稠濕滑的水汽。
從房間出來時,她聽見院子門口處有響動,還以為是宗恕,正興衝衝地走過去,那人先主動和她打了聲招呼,一開口,卻是個全然陌生的聲音。
“你是誰?”
阿梨後退了兩步,尋思著該不會是進了賊,正要高聲喊宗恕,又聽那人開口問她,“你病好了?”
聽著說話語氣像是個年輕的男孩子。
對方見她驚慌,連忙亮明了身份:“哎你彆慌,我是宗先生的司機小何,來定期給你們送新鮮的蔬菜食材的。”
“你認得我?”阿梨疑惑。
男生嘿嘿笑了兩聲:“怎麼不認得,前天來這的一路上,你一直緊緊摟著宗先生,宗先生就沒能撒開過手,下車時半邊身子都被你枕麻了,抱你進屋時差點沒摔一跟頭。”
阿梨倒不知道竟然還有這一茬,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什麼奇怪的夢話,乍一聽說,有點不好意思,忙岔開了個話題問:“你多大了?”
“我二十三。”
閒來無事,阿梨和他攀談起來:“二十三,也沒比我大幾歲,那應該才剛大學畢業吧?”
“還沒畢業呢,我在京大讀建築係博士,現在還在各種改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