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快了,寶貝(四)……(2 / 2)

“但不是以這種方式,小白,這是屬於你的人生。他們說‘你一定要爭口氣’,那又怎樣?你就應該快快樂樂、平平淡淡活在這世界上。”

行白空手貼著長條椅,金屬件被曬得滾燙,好似快燒起來,“這個世界有夠瘋的。”

宋遠檸輕輕貼她的臉頰,說,“那我們也可以不做瘋子。”

從那天起,行白的心便靜了。她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偶爾幻想拿到錄取offer之後怎麼慶祝,周末空閒的時候,就去康複中心做誌願者,幫助那裡的專業老師,和阿斯伯格孩子們做一些角色互換和扮演的社交腳本活動。

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行白會生起某種期待感,好像日子會慢慢變好。因為康複中心是安全的庇護所,特殊的孩子們哭鬨、大喊,用暴力,都是正常的——他們可以這樣,但他們會學著不這樣。溝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是對行白來說毫不枯燥,因為她也通過這個過程,向內觀察自己。

有個女孩很討厭來康複中心,她說她恨所有人,包括家人和老師,總是逼她做不喜歡的事。遇到行白以前,她總是拿尖銳的物體砸人,遇到行白之後這一點也沒有改變。

她用恨意,反抗這個把她變成不速之客的世界。

行白把她手邊能扔的東西都拿走了,她怒氣無處可發,隻能踱來踱去,把自己氣到頭暈腦脹,也不配合其他專業老師。

她的父親常來道歉,但也無濟於事。

大概相處半個月之後,她似乎覺得欺負行白也沒多大意思,擼起袖子展示帶血的疤痕,對她說:“老師,你這樣沒用的,你隻會讓我彆動手,可我再乖,在家裡還是會被打,我不鬨,就要被他們打死了。”

說完之後她便再也沒來過,不知道是放棄治療,還是已經逃了。

行白為此想了很久,她不相信自己,但是卻相信其他任何人,所以老是想不開。她覺得女孩說的是真的,但也無從查證,也無法幫忙了。

如果她是自己走的,被找回來,肯定沒好結果。

行白決定報警的那天,康複中心收到一封郵件,是那個女孩寫的,說自己成功飛到幾萬米外,投奔了母親的姐姐,現在已經安定下來,讓康複中心彆再聯係父親那邊。

行白鬆了一口氣。那天晚上她做了個夢,久違地夢到第一次毫無防備被趕出家門的那個晚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可能是行從竹親手做的飯沒吃乾淨,也可能是比賽拿了獎金。

行從竹罵道:“你會賺錢了,翅膀硬了,晚飯不吃,還敢關房門?以後我的錢你一分都彆花!”

“媽媽,”行白跪在地上,喘著氣,神情迷茫,“你為什麼如此恨我?你明明可以拋棄我,卻把我養活了,你應該是愛我的,對嗎?”

行從竹給了她一巴掌,“你這副樣子做給誰看,逼我去死好嘍!”

和其他孩子經常借宿在好朋友家不一樣,行白十幾年來第一次在外過夜,是被趕出家門後在網吧沙發上通宵。淩晨的網吧很空曠,為了省電隻留了幾盞微弱的燈,她蜷縮在沙發上看外頭漆黑的夜色和遠處居民樓亮起的窗戶。

她沒有帶行李,沒有流淚,沒有為惹怒母親懊惱。

第二天早上她像條賤狗回到家,隔著門聞到令人作嘔的肉香。行從竹穿著圍裙,把她拽進門,盛了一大碗瘦肉粥,語氣嬌俏地說,“寶貝,怎麼樣,好吃吧?我特意早起做的。”

行白感覺從臉到心到肺都痛得攪成一團漿糊,煮得爛爛的,融進這粥裡。

她在行從竹熱切的注視下,一口一口吞下去,然後全都吐出來。

全都吐出來了,親愛的媽媽,吐出來了。

行白捂住嘴,穢物就從鼻子噴出,根本止不住地流。

看到行從竹驚恐的表情,她用力咽回去一點。

等到再也嘔不出酸水,她站起身,去衛生間洗了臉,背起書包去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