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林清幼通過了三中的入學招生考試。
這個消息對於家長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林清幼與大人們考慮的東西並不相通。在巨大的欣喜之後,卻是更大的迷茫與猶疑。
林清幼早就暗暗比較過宜川三中和臨溪中學,從現實出發,選擇三中無疑是當下最優選擇。唯一阻礙她果斷選擇三中的理由就是要借住在大舅家,但這個理由她無法明言,她很清楚,這話一旦說出口,大人們隻會笑話她矯情天真,亦或者覺得她沒有人情味,連親舅舅都不親近。
初一無風無浪地度過,唯一的大決定,便是林清幼求媽媽幫自己報了興趣班,正式學起了美術。
夏日總是格外的漫長,五點多鐘的太陽依舊強烈,連風都帶著熱氣,吹到身上隻有粘膩的汗水。
林清幼感覺自己熱到快要融化了,脖子後的碎發被汗水沾濕,黏黏膩膩粘著脖頸。
路邊的桐樹上傳來蟬鳴,一個個扯著嗓子嚎叫,叫得人心煩氣躁。林清幼有種被夏天容不下的緊迫感。
她頂著幾乎能殺人的灼熱出門,好不容易來到文具店,一進門,撲麵而來的冷風直接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文具店流淌著靜謐的涼意,店員懶洋洋地坐在結款處玩遊戲,跟隨著耳機裡的聲音輕輕搖擺腦袋。迎麵花花綠綠的文具像夏日的冰淇淋,清新悅目,散發著隱約的書香氣。
林清幼找到需要的顏料後又流連於替換筆芯,她最近特彆迷戀於收集替換芯,本來不缺替換筆芯也要買上一些。
手上的碎冰冰凍手,她不覺一凜,抱在懷裡的美術顏料一鬆手便順著胳膊滑下去。
電光石火間,身後突然出現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那盒顏料。
乾淨的五指牢牢地抓著顏料,莫名讓人覺得可靠安穩。林清幼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回到原位,她無聲地呼了口氣,下意識沿著那隻手往上看,熟悉的一中校服。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帶著笑容的年輕麵龐,嘴角微微上揚著,鼻梁上架著一副框架眼鏡,往下一顆黑痣格外鮮明。林清幼依舊能透過那副眼鏡捕捉到他眼睛裡的善意。
或許是林清幼的視線過於炙熱,他不好意思地轉了轉眼球,目光淡淡的,清淡得讓林清幼懷疑,他的目光似乎並不在她身上。
林清幼頓時不安起來,手指蜷縮著不知言語,窘迫害羞的情緒重重衝擊著她的心臟。她的腦子頓時像漿糊一般難以思考。臉上試圖擠出最合適的笑容,但她覺得肯定笑得很難看,便開始自暴自棄低著頭不說話。
於沉雙手捧著顏料,見眼前這個姑娘緘默不語,低頭看不到她的神情,他不知道對方的心情,隻好輕道:“你不要嗎?同學?”說罷又向上遞了遞。
林清幼登時迅速接過來,雙手緊緊攥著,鼓勵自己自然地說話。
她道謝的聲音都在抖,又開始暗自埋怨自己太無用,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但對方似乎並不在意,隻隨便閒聊:“你是美術生嗎?我聽說這個牌子的顏料還挺專業的。”
林清幼點頭,“我上美術興趣班,不算專業的美術生。”她的手指悄悄摩挲著顏料盒,上麵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嗯,挺好的。”於沉淡淡地結束對話,點頭致意後轉身離去。
林清幼鬼使神差跟上去,扒著貨架望著他的背影癡癡地笑,聽見他和店員神態熟稔地聊天,時不時扶一把眼鏡,扶眼鏡的手上還帶著一道創口貼,就像雕像上突兀的劃痕,深刻又獨具美感。
她目送著對方轉身,推開玻璃門,扶起自行車踢開車撐,瀟灑地騎車遠去。
待他的身影漸行漸遠,林清幼才漸漸平靜下來,轉而胸中又生出淡淡的失落與不舍。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他。
第二天上午,林清幼收拾好畫具出門去上興趣班,在樓下見到同樣要上補習班的陳嘉時,他帶著黑色的耳機,單手撐著車座,另一隻手靈活地轉著鑰匙圈,鑰匙碰撞出叮當的響聲。一派認真又悠閒的矛盾模樣。
林清幼正要打招呼,倏地想起她忘記拿鑰匙,於是轉身上樓。樓道十分安靜,隻聽得見樓下隱約的車笛聲。林清幼擔心陳嘉時等得太久,加快腳步上樓,卻發現大門並沒有關。
她輕手輕腳地進門,還在玄關換鞋時,隔壁書房傳來細微的爭論聲,隱隱約約。她本不想偷聽,卻還是有隻言片語飄進耳朵裡。
與自己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