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暈,旋轉。光怪陸離,頭痛欲裂。
她從一灘汙水裡爬起來,灰色的西裝外套與染上泥汙的白襯衣被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
世界仍在顛倒之中。
一滴紅色落到她的手上,她的左手朝它滴落的方向摸了一把,發現自己滿頭是血,深棕微卷的長發下藏著好幾個迸裂的傷口。
右手握著某種堅硬冰冷的東西,她張開手,掌心是一枚金燦燦的小徽章。她腦袋裡多出一組詞:律師徽章。
此時此刻,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對當前的處境一無所知。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這裡是哪兒,也不記得自己要乾什麼。
在雨水未乾的小巷裡,兩個巨大的鐵皮垃圾箱並肩而立,在她的不遠處散發出混了泥腥的臭味。垃圾箱再過去一點是一道窄小的門。門關緊閉。
她是誰?
她在哪兒?
她要乾什麼?
一樣東西在濕透了的西裝口袋裡瘋狂震動。她掏出嗡嗡作響的長盒子,在手機屏幕上看到了鬨鐘的提示:韋恩之子謀殺案即將開庭。
嗒嗒嗒嗒嗒嗒……
頗有打擊感的敲擊音在她耳邊響起,像是有人操著一把鍵盤在她眼睛後麵打字。一個潦草簡陋的對話框出現在她視野下方。
“8月3日上午9時47分
哥譚市高級法院後巷
艾瑪麗絲:嗚嗚嗚……好緊張啊。”
她確信對話框裡的艾瑪麗絲屬於自己,但要求一個大腦空空如也的人緊張到發出小動物的嗚嗚叫是不是太強人所難了點?
對話框停頓片刻,消失。一個糊到隻能看見色塊的東西打在視線中心,那大概是商標LOGO一類的東西。
看不清的LOGO淡去後,對話框沒有再出現,反倒是循環播放的歡快BGM很像一個她被撞出幻聽的證據。
艾瑪麗絲緩慢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小巷裡唯一那扇門走去。
幻覺加幻聽,太嚴重了,再不找人把自己送進醫院,她一定會把自己的銀行卡密碼報出來。
哦,她也不記得自己的銀行卡密碼,暫且不用為個人財產擔憂。
門沒上鎖,一推就開。艾瑪麗絲走過一段燈光昏暗的走廊,人和光線慢慢出現在寬敞華麗的大廳。
她找到一個警衛,在對方驚愕的眼神中向他挪過去,“能不能麻煩您送我去醫院?”
“艾瑪麗絲!”一個聲音尖叫著。
一位西裝革履的金發女士用堪比超人起飛的速度朝她衝過來,“天呐,發生了什麼,你還好嗎?”
“不好,我的腦袋可能裂成了兩半。”艾瑪麗絲老實回答,“超人是誰?你是誰?你認識我嗎?”
金發女士瞪了她一眼,“彆鬨了,艾瑪。”
她從上衣的西裝口袋中掏出一條帶香的手帕,輕柔地擦去糊住艾瑪麗絲半邊臉龐的血,拉住她的手檢查身上的傷口。
除了頭上的裂口和大鼓包,艾瑪麗絲最大的創傷是損失了一套昂貴的西裝。
艾瑪麗絲盯著金發女士的臉努力回想,一無所獲。
她小心翼翼地說:“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可能頭上挨的那一下打壞了我的腦袋。”
金發女士的臉色複雜過奶酪草莓菠蘿西紅柿青椒烤肉紅腸炸雞魚排披薩。
她拽著艾瑪麗絲的手往大廳深處走。
她邊走邊說:“我是你以前的上司索萊娜,你曾在我的律所實習,前不久獨立出來,成立了自己的個人律所。”
一個分成許多小格的長方塊跟在她的解說後跳出來。
法庭記錄,正麵是證物檔案,空蕩蕩的格子裡隻放了她右手握著的金色徽章,徽章旁邊有一串解說詞。
“律師徽章:如果沒有這個東西,就不會有人承認我是律師。”
艾瑪麗絲低頭,把律師徽章塞進濕漉漉的口袋裡。
難道沒有人認美國律師執照嗎?
她眨了一下眼,法庭記錄翻了一個麵,變成人物檔案。
“索萊娜·西科尼(37歲):西科尼法律事務所的所長,是我曾經的上司,也是一位優秀但很難評價的律師。”
她發現了,她的幻覺真的很喜歡添一些奇怪的描述語。她很難想象自己用這種語氣說話。
索萊娜推開門,闖進被告第二休息室。
“我去找警衛借一件新的西裝,你趕緊把自己收拾收拾,馬上就要開庭了!”
她往艾瑪麗絲的腦袋上一摸,在她頸後摸出來一根固定發型的發卡,“快把你打結的頭發梳一梳!”
艾瑪麗絲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她披頭散發地站在那裡,困惑道:“我不應該先去醫院治治腦子嗎,我的幻覺更嚴重了。”
她眨了好幾下眼睛,法庭記錄出現收回,收回出現,最後收回。
索萊娜咬牙道:“來不及了,你已經上了這艘賊船,你走不了了,艾瑪。”
法庭記錄再次出現,非常遮擋視線,導致艾瑪麗絲看不清索萊娜的表情。
她皺眉,“我們能不能換一個律師?你總不能讓一個連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的倒黴蛋給另一個倒黴蛋辯護。”
她隻能在庭上給法官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耳邊的BGM多麼應景,聽得本就緊張的破頭律師更加緊張。
“你忘了,哦,你真忘了。”索萊娜說,語氣微妙,“你是唯一一個願意接手這件案子的人,韋恩家族那麼有錢,也就找到你一個律師,在你之前的律師沒過兩天都跑了。”
艾瑪麗絲不解道:“那我為什麼接,我傻嗎?”
“你說你相信你的委托人是無辜的。而且,如果沒人替他辯護,那個男孩也許會直接被判有罪。”
索萊娜說,她從包裡翻出濕巾、粉餅和口紅,一股腦放到桌上,“粉餅帶鏡子,你先補妝。”
說完她就要走,艾瑪麗絲攔住她,“等等,你能替我上庭嗎,就今天,委托金全部給你也行。我沒辦法上場,我連自己姓什麼都說不出來。”
索萊娜為難地張嘴,退了兩步,一手握住休息室的門把手,“抱歉,我應該幫不了你。”
艾瑪麗絲沒有放棄,“那你能陪我上庭嗎?”
她絞儘腦汁地想,“我來辯護,你隻用給我案件的提示。”
索萊娜半邊身子擋在門口,她苦苦哀求道:“對不起,我一點都不想和這樁案子有關係。艾瑪,我很抱歉。”
“好吧,”她放棄了,“那我們能換一個時間開庭嗎,我說不定會倒在法庭中央,用頭上流下的血寫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