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真不緊不慢地走上長武門台階之上,身側的小太監揮著手中的拂塵,身著飛魚服的八人排成一列,屏住呼吸跪聽懿旨。
校尉接拿懿旨時,特意留意了常真的神色,顧司宜被景聽塵扶著趴倒,她整理了顧司宜額頭前的發絲,常真拉過景聽塵,說,“大帥站遠點,早些擱了棍好替姑娘治傷。”
顧司宜閉著雙眼,捏緊了拳頭,錦衣衛齊聲喝道,廷棍落在身上,雖有些疼,卻能忍受,無疑,這擱的外重內輕的假棍。
正值晌午,太陽火辣辣的照射在她的額頭,她咬緊牙關,數著那打在身上的棍棒,朦朧恍惚間她憶起那夜的刀光劍影。
想起漠原八部占領關衛時,她剛隨先生讀完經書,她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茶水,便被娘親慌張的眼神嚇到。她記得那天她們沒有收拾包袱,娘親帶著她翻身上馬朝著城外奔去。
她不會騎馬,生在武將世家,她卻提不動刀拿不起槍。娘親用鬥篷蓋住她的頭,將她護在懷裡一路到了城外,她便就這樣隨著叔父還有皇帝一路逃亡潯安。
是狼煙四起烽火連天仍舊有人乘金絲楠木馬車,還是四麵楚歌之時城狐社鼠造就了皇帝遇害的悲劇,她分不清。
她默數著棍棒,她不怕死,但她更不想死。
“16,17,18......”
“慢著。”一個粗狂的聲音響起,棍棒停在空中,“爺到的慢了些,這棍棒擱第幾棒了。”
那人腳重踩在台階之上,顧司宜起不得身,魁梧的影子將她罩在一片陰暗中。
她麵前站著那人,身著黑鐵甲,烏金冠束發,身九尺,肥頭大耳,魁梧偉岸,那氣勢無一不是從死人堆裡練就而成。手拎一柄大鐵錘,認不得此人,但她認識那一柄鐵錘,南璟王長子封沛琛。
敬元皇後乃南璟王妹妹,南璟王長年駐守在邊境,此次他本直接北上支援景聽塵,得知聖賢帝遭遇,親自帶兵三天三夜不曾停歇折返,這才為他們殺出一線生機,他斷會將此事深究下去。
是生是死本全由憑朝廷決斷,太後懿旨已下,尚不能有挽回之地,封世子到的及時,顯然是想讓這棍棒要了顧司宜的命。
景聽塵預感不妙,說:“封世子這是想做什麼?”
封沛琛轉身對著擱棍的侍衛吼道:“問你話!聾了。”
侍衛結結巴巴答道:“18。”
“這太陽毒辣的狠,世子來此作甚,瞧這汗,還不給世子擦擦。”常真上前兩步。
小太監抖著手從懷裡掏出白手帕,顫顫巍巍地到封沛琛跟前,踮起腳也不到他的肩膀,伸手夠不著額頭。封沛琛從他手裡奪過白絹,抹了汗,甩給他,一套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封沛琛說道:“景大帥來得,爺就來不得?怕有人擱的棍子敷衍了事,如今太後懿旨下,瞧著是個女兒家,爺不追究,還剩了兩棍,可得好好的打給爺看看。”
擱棍人有點猶豫,尋常人看不出打的假棍,可這是封沛琛,二人猶豫地看向常真,常真隻得把目光傳送至景聽塵那兒。
“那就好好的打給封世子看看,到底有沒有敷衍了事。”景聽塵站著,手背在身後,說罷,喉嚨不自覺的滑動。
常真點點頭,這侍衛才放心地舉起鐵棍。
一棍下去,顧司宜感覺後背如火燒灼一般,這痛傳至全身每個角落,那剛換的白囚服漸漸被血跡染浸,齒間一股鹹澀之感,終是沒忍住,口中鮮血一湧而出,濺在封沛琛的戰靴之上。
她掩口殘喘,臉上的是汗還是淚已分不清,景聽塵心頭一顫,咬緊的牙關鬆了鬆,“世子可得站遠點了,棍棒無眼。”眼睛未離開顧司宜半點。
懂事的小太監拿起剛剛封沛琛擦過汗的白卷跪在地上,細細地擦拭著那雙大得嚇人的黑戰靴。
封沛琛一腳踹開小太監,往後退上了幾步,將怒火發泄到擱棍的錦衣衛上,“打啊!你他娘的愣著作甚。”
錦衣衛不敢耽誤,慌忙舉起棍棒,景聽塵連呼吸緊了。
烈日那階梯之下,浮出一道黑影,一少年郎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小跑來,喚著自家大哥,隻見那棍棒重重揮在顧司宜的身上,未發出半聲慘叫,那少女手漸漸沉了下去。
眾人一驚,景聽塵捏緊了雙拳,她的額頭帶著汗水,血色披風揚起,一把黑鐵大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架在少年的脖子上。
少年嚇得打了個哆嗦,望著封沛琛,與此同時,封沛琛手中的大錘已經對著景聽塵,他咬牙切齒,“景聽塵,你想做什麼!”
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一襲青衣錦緞,腰間白玉佩,眉如墨畫,麵如桃瓣,黑玉雙眼散發濃濃暖意,眼角一滴淚痣,與封沛琛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我要他的一隻胳膊給我妹妹陪葬。”景聽塵欲要舉起大刀,眾人捏了一把汗。
常真連忙上前,焦急萬分,“大帥,大帥,姑娘還活著,隻是暈了過去,莫要做傻事。”
少年那點慌張在瞬間消失,他眉頭微微瞧上顧司宜,說,“若是這顧家姑娘死了,大帥覺著是因為我哥哥來的不湊巧,想要了我一隻胳膊,那儘管拿去便好,可姑娘如今還活著,剛最後一棒已將駐陽河畔恩怨打斷,大帥何須再徒增一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