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小鎮 這一年(2 / 2)

她意識到他毛發旺盛,幾天不見,密密的胡須沿著腮線覆蓋了下巴,看得出修剪過,剃得很薄,越發顯出顎角的尖銳。濃眉之下是黝黑的眸子,鏡頭般一動不動地對準了她,生怕錯過了任何細小的反應。

她搖了搖頭:“我不要男朋友。隻想要個哥哥。”

“可我,”他從容笑道,“並沒有興趣做你的哥哥呀。”

她低頭喝咖啡。

“要不,先把‘女’字去掉?”他又說。

再拒絕就失禮了,無奈之下,她隻好點頭。

* * *

公寓的線路出了故障,蕭金桂的電話打到了廠裡。

“你爸出事了,腦動脈瘤破裂。”

“阿嫂,我得先放下手裡的活兒,過十分鐘給你打回來。”

逃出石淙後,星雨再也沒有回過老家。大概是距離太遠,哥嫂也沒有追過來找她,隻是要求她每周必須要給家裡打一個“平安電話”,彙報生活和工作,一次也不能落下。星雨有次忘記打,被潘星奎痛罵一頓,揚言要帶人過來找她算賬。

鑒於“平安電話”的主要內容無非就是哥嫂以各種理由要錢要物——通常打著父親的旗號——星雨本來不信。一想到“動脈瘤”是個相當專業的詞彙,連忙找二虎求證。

二虎說確有此事,潘德慶是在石淙老家發病的,當時兒子媳婦都不在身邊,蕭有田、二虎和幾個村乾部連夜把他送到遠陽市搶救。

醫生說是多發性動脈瘤,出血量太大隻有開顱手術一條路,有可能下不了手術台或成為植物人。潘德慶向來對醫院有成見,認為醫生都是搶錢的。農村人常用的醫保“新農合”一年隻用交一百多塊錢他都不樂意,攤上事就兩眼看天。

星雨知道以哥哥的習性多半會選擇放棄,但他這人好麵子,身邊要是站著一大群鄉親,定會要求手術。幸運的是手術很成功,潘德慶蘇醒過來後很快有了意識,隻是大腦受損嚴重,致使半身癱瘓無法自理,神智也有些失常,情緒暴躁、見人就打、根本不配合治療。

她問金桂可不可以把父親送到江州來,畢竟這裡的大醫院比較多。金桂說父親現在的狀況根本上不了火車,她們的生計都在遠陽,孩子也在遠陽上學,沒法留在石淙長期照料,問星雨可不可以回來幫忙。

“廠裡恐怕請不了很長的假。”星雨說,“要不咱們請個人來照顧他吧。”

“人倒是不難請,我有個表姨願意幫忙。但這種24小時護理外加洗衣做飯,五千塊一個月都不多,看在親戚的份上,我提四千她可能會答應。爸手術花了一大筆錢,重症室裡躺一天就是兩千,錢還是村長和二虎他們幫著墊的,家裡現在困難得很……”

“那我儘量每個月多寄些錢回來。”

“寄五千吧,少了沒法周轉。”見星雨不接話,金桂又說,“這已經是最省錢的辦法了。想想看,如果爸在你那邊,也還是要請人照顧的,像江州這樣的一線城市,就算□□千一個月人家也未必願意。”

這倒是實話,她隻得咬牙答應。

這一年由於寫作速度漸趨穩定,星雨每月都能掙到兩千塊左右的稿費,加上工資的收入,如果不需要給家裡寄錢還債,以她自己的標準可以生活得很好。而哥嫂那邊早出晚歸、辛苦賣菜、依然擺脫不了貧困。春喜說星奎的性格不適合做生意,脾氣來了管不住,屬於不蒸饅頭爭口氣的那一類。

金桂倒是能夠察言觀色,但又過於算計不肯吃虧。兩人搭在一起基本上是互相拆台、互相拉垮。星雨寄回去的錢名義上說是給父親,其實都進了哥嫂的腰包。父親這一病,她的積蓄將迅速清空,必須要在兩個月內找到第二份工作,才能維持日常的開銷。

接完嫂子的電話,她忽然想起那日跟齊嶽去“咖啡街”,一路上看到過好幾個招聘啟示。

洛南路位於大學區的交彙處,西邊是江州大學、南邊是江州師大、北邊是江州美院和江州音樂學院,它們互相之間還隔著幾條小街和一個小商品市場,但從地圖上看基本是挨在一起的。咖啡店優雅安靜,書香氣十足,是她喜歡的工作環境。那裡離設備廠不遠,公交車半個小時能到。

周六的下午,她又去了一趟洛南路。為了應聘,特地塗了點口紅,還認真地準備了簡曆。

果然,下了車沒走多久,就看見了三四個招聘廣告。有招服務生的、有招咖啡師的、有招廚房助手的……全職、兼職都有。招聘的人聽說星雨在奶茶店乾過三年,都表示有興趣,再聽說她隻能下午六點開始上班,又紛紛搖頭。可以接受兼職晚班的又嫌她學曆太低、氣質不符、普通話不標準。一連談了好幾家都沒有談成,星雨不禁有些沮喪。

咖啡店服務生也不是什麼複雜工種,初中生都能乾好,但她不知道正因為咖啡店環境好,又是大學區,想來這裡打工的大學生擠破頭,彆說本科了,碩士生都有,早把老板們的口味養刁了,挑了學曆挑長相,挑完長相還要求懂英語……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上次齊嶽帶她來過的那個“葵花小鎮”,對麵就是洛南路最大的轉角咖啡店——鹿城咖啡。她走過去一看,門口上貼著一張招聘啟示:

誠招服務生兩名,全職、兼職皆可,薪優良準——有星巴克工作經驗者優先、願意長期工作者優先。要求:認真踏實、品行端正、儀容整潔、工作熱情。有意者請致電陳女士,電話:XXXXXXXXXX。

電話沒有人接。

她從包裡翻出一張簡曆,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