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隻受驚的老鼠在街上狂奔,眼前一個個的人影是突然冒出的老鼠夾,不斷地擋路,後麵緊追著一群悄無聲息的貓……
空中有雙發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椰子餓的時候必須立即泡奶,一分鐘都不能等,不然就會哭得死去活來。潘德慶不喜歡吵鬨,聽多了不免抱怨:“這哪是什麼潘家豪?分明就是個家裡嚎!”生怕這名字引來更多嚎哭,索性也不叫“豪豪”了,改叫“椰子”,因為蕭金桂宣布有孕那一天,潘星奎一高興,破天荒地買了兩個新鮮的椰子,讓妻子品嘗天然椰汁以示慶賀。
孕期一切正常,分娩卻遇到難產,在家裡折騰了半天沒生出來,也來不及送醫院,隻得去衛生室請了一位大夫過來幫忙,最後拚著大出血生出來了,以金桂的話說——“差不多是拿自己的命換了這個孩子的命。”
椰子是個漂亮的男孩,足月足重,哭聲響亮。潘家三代單傳,這是第四代的第一個男孩,病病秧秧的金桂居然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全家人欣喜若狂。
伺候月子、照顧嬰兒的任務落在星雨的頭上,因為金桂無法下床,母親、婆婆也已過世,除了她。為了向過門不久的嫂子“獻愛心”,星雨乾得特彆賣力。那段時間,父親、哥哥每天要下地勞作,家裡就隻有星雨和金桂,金桂樂得被人伺候,加上素來失眠,根本不能起夜,嬰兒就睡在隔壁星雨的床上。
月子過後,金桂的身子漸漸恢複,依然沒奶,平日除了抱孩子,就是去曬穀坪潘文彙家的麻將館打麻將,或者去娘家探望哥哥。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再回來抱椰子,椰子就不樂意了,哭叫不止,直到星雨把他接過去。漸漸的,她就把孩子、家務全部扔給了星雨。金桂不乾活,但嘴甜,會哄人,星雨儘心儘力,毫無怨言。
《西遊記》裡說,唐僧還是嬰兒的時候,被媽媽綁在一塊木板上,順江漂走,一直漂到金山寺。星雨覺得椰子就是那個嬰兒,自己就是金山寺。他是命運送給自己的禮物。
而他的眼神一如江中漂流的嬰兒,總有一種迷茫驚恐的神態,仿佛驚濤駭浪中的航船,在尋找安全的港灣。發現“二姑”不在身邊,就會立即拿眼睛去找她,直到找到為止。
喝完奶後,他會瞪大眼睛長久地凝視你,頭歪來歪去,焦點始終在你的臉上,像隻相機在尋找最美的角度。這個時候你要是做個鬼臉,他的嘴角會立即彎起來,笑意如蓮花綻放,咯咯亂笑到喘不過氣來。
那是一個漫長的暑假。
開學後,星雨白天要上課,帶孩子的任務又回到了嫂子的身上,潘德慶也賦閒在家,不得不搭把手。公媳二人經常吵架,兩人合力也哄不好哭叫不止的椰子,以至於星雨放學回家,還沒來得及放下書包,就得開始帶孩子了。
她把椰子帶得這樣好——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家中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
比如,大家還是時時罵她——“你這隻豬狗”——但很少會打她了,打傷了沒人帶孩子,等於自己打自己。
比如,隻要手裡有椰子,星雨就可以安靜地待在自己屋裡,安靜地看書寫作業,沒人過來找茬。
又比如,哥哥去集市給椰子買玩具,也會給她帶回來一兩包零食、漂亮的發卡……星雨開心地想,男人做了父親就成熟就多了,星奎終於是個哥哥的樣子了。
她愈發喜歡椰子,因為這一切的美好都是椰子帶來的。
* * *
那一天是秋喜的生日,遠在外地打工的父母特地給她寄來生日禮物:一本剛剛出版的《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秋喜在生日前兩天就收到了,看完後讚不絕口,放學時特地從家裡拿出來借給星雨。
回到家後,星雨發現嫂子不在,父親抱著哭叫的椰子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一副行將崩潰的樣子。
“爸,嫂子呢?”她接過孩子問道。
“她哥找她有事,去娘家了。”潘德慶一邊叼著煙,一邊不耐煩地跺腳,“賤婦,自家孩子不顧,天天往娘家跑。去了一下午,剛又托人過來說被事情耽擱了,就不回來吃晚飯了。”
椰子一到星雨的懷裡,立即安靜下來。星雨一邊熟練地哄著孩子一邊問道:“那晚上做幾個人的飯?”
“你哥去市裡賣菜,明天回來。華叔約我打麻將,已經晚了,我在他那邊吃。家裡就你自己吃。”
“好的。”
這正是她想要的,一個安靜的夜晚,所有人都出去了,她可以專心地看《哈利·波特》。
父親走後,她迅速收拾好屋子,將剩菜剩飯熱了熱,囫圇下肚。她陪椰子玩了一會兒,給他喂奶、洗澡、換尿布,椰子很快他就困了,眼睛漸漸閉上。
隻要吃飽喝足有二姑陪著,椰子的生活還算規律:七、八點入睡,第一覺比較長,大約五個鐘頭,夜裡會醒三四次,喂奶之後能很快哄睡,尿布濕了得及時更換,不然會哭叫不止。
七點剛過,星雨把椰子放在床上,蓋上小被子,他安靜地睡著了。於是,她迫不及待從書包裡拿出《哈利·波特》,坐在旁邊的小桌上,開始專心看書。
世上竟有這樣精彩的故事!星雨徹底入迷,一動不動地看了四個小時,連水都沒喝一口。椰子都很安靜,令她覺察不到時間的流逝。十一點的時候,蕭金桂回來了,手裡拿著一管膏藥。
“阿嫂。”她趕緊放下書。
“椰子睡了?”
“嗯。”
“我哥給椰子買了一管膏藥,治濕疹的,我給他塗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