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星雨沒有去樹林采蘑菇,接下來之後的十二天也都沒有去。
師母突然去世了。
就在星雨和薊千城去美熙吃麵的那一夜,齊嶽在蔡師傅家一邊喝酒看球一邊等著師母的“黑暗料理”。
據他說,那本來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夜晚。師傅耳朵不好,電視的聲音擰得很大,兩人全神貫注地看球,師母獨自在廚房忙碌。過了一會兒,房間裡傳來一股燒糊的味道。對他們來說,這種味道也不稀奇,師母炒菜喜歡大火重油,燒糊是常事,就沒太在意,直到糊味越來越重,屋裡開始冒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發現時,師母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手裡還拿著個鍋鏟。鍋裡的蹄花已經焦了,生鐵鍋被大火燒得通紅……
兩人手忙腳亂地叫救護車,做人工呼吸,送到醫院確診為突發性心梗,搶救了兩個多小時,沒搶救過來。
師傅回到家,傷心之餘,將妻子做的一大鍋燒糊的蹄花全部吃進了肚子,次日,急性胃炎住院了。
聽陸小風說,師母比師傅大八歲,兩人有一個兒子叫蔡勇,大學畢業後去美國留學,之後在加州找到了工作,就留在那裡定居、結婚。幾年前,師母曾獨自赴美一年,幫兒子帶孩子,與兒媳處得不太愉快,回來後就再也不肯去了。蔡勇那邊,不久又有了老二,孩子小、工作忙、全家就他一個人掙錢,也很少回國探親。
喪事主要是楊主任與焊工班的兄弟們張羅的。星雨和另一位師哥負責在醫院照料師傅。
事出緊急,第一時間買不到直航的機票,蔡勇連轉三次機才趕到江州,正好趕上火化。喪禮完畢,他在醫院裡陪了父親三天,把家中的事務處理了一下,又匆忙飛回加州。
看著這位不管事的兒子,大家心中不是沒有微辭。蔡師傅病愈後,為了表示感謝,請大家去同興樓吃飯。席間他解釋說,現在經濟形勢不好,兒子是為資本家打工,在美國也是朝不保夕。他和師母那點死工資,也幫不上什麼忙。兒子能回來看看,和媽媽道個彆已經很好了,待久了怕老板不高興,萬一工作丟了,房貸都沒法還了,全家四口得住大街上。兒子勸他提前退休,跟他去美國養老,師傅也不願意,說吃不慣西餐,受不了寂寞,也不會說英語,過去隻會添麻煩,還是一個人住清靜。
次日是個周末,星雨想起因為師母去世,師傅生病,焊工班群龍無首,自己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怎麼聯係薊千城了,於是起了個大早,主動約他去鹿角湖公園——也就是薊千城以前遛狗的地方——跑步。為此特地穿了新買的跑鞋。
見麵後,兩人各自聊了一下寫作的進展。薊千城說,《紫星一族》完結後,他被粉絲們催促著寫了一個又一個的番外,直到這周三才算全部結束。新小說寫了兩章,想仔細修改一下再給她看。
“你師傅還好嗎?”他問。
星雨曾經告訴過他師母去世的消息,見他問起,又把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加上自己的分析:“那天要是沒改主意,我肯定和你、和齊嶽去了師傅家。掌廚的人那個人就會是我,師母就會和師傅一起在客廳裡看球。心梗發作就會第一時間知道,極時送醫的話,人也許救得回來,可惜——”
“停!停停停!”薊千城伸出雙指在她的唇間按了一下,不讓她說下去,“你這人真奇怪,為什麼一定要把彆人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
“難道不是嗎?”她的眼圈微微泛紅,“師母可喜歡我了,對我特彆好。那年春節,見我沒回老家,三十晚上還讓我去吃年夜飯來著。”
“且不說你的邏輯有多荒謬,好,我就按你的邏輯來:炒菜的那個人非要是你嗎?齊嶽當時不也在嗎?如果是他炒菜,師母也會坐在客廳裡呀。所以這事兒要怪,就怪齊嶽。”
“他一大男人怎麼會炒菜?”
“大男人怎麼就不能炒菜了?”
“人家那是做客……”
“你不也是客?”
見她張口結舌,他又說:“潘星雨,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
“你怕死於炒菜。”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彆怕。將來誰要是逼你炒菜,你就給我打電話,我去幫你把他殺了。”
“怎麼……還用上暴力了?”
“因為你怕死於炒菜。有人逼你炒菜,那不就等於逼你去死嗎?這事,我絕對不能坐視不理。”
她本來想哭,硬是被他逗笑了。
他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交到她手中:“心情不好就往湖裡扔石頭吧。”
那是一塊鵝卵石,上麵有幾條白色的紋路,星雨掂了掂,忽然道:“你知道伍爾夫是怎麼死的嗎?”
“誰?”
“一位英國女作家。”星雨看著湖對麵的蘆葦,“她把石頭裝在衣服的口袋裡,所有的口袋都裝得滿滿當當的,然後走向湖的中心——”
“潘星雨,”他不讓她說下去,“把石頭還給我。”
石頭從她手中飛了出去,蜻蜓點水般在湖中跳躍,一邊打出二十幾個水漂。
薊千城的眼睛都看直了:“這你是從哪學的?”
“小時候沒事就扔著玩唄。”星雨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在小夥伴裡,我總是扔得最多的那一個。”
他遞給她一塊石頭:“再扔一次。”
二十五個。
他連扔五次,每次都沒有超過十個。
“怎麼回事?我力氣肯定比你大。”他換了一種姿勢,繼續扔,依舊超不過十個。
“要我教你?”
“請。”
“首先,石頭要選好。”她用腳尖在地上翻找,給他找了一塊比較理想的鵝卵石,“最好是這種樣子的:圓圓的,扁扁的,與水麵接觸的那一麵比較光滑。”
他蹲在地上四處挑選,撿了七八塊扁平的卵石堆在腳邊。
星雨幫他挑了一塊,讓他握在手中,把他的手臂拉開:“站得離水近一點,甩幅要大,力氣要狠,但不要讓它跳得太高,最好是貼著水麵飛行。”
“也就是與水麵的夾角要小?”
“對。”
這一回他扔出了十三個。